(五)两小无猜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李白《长干行》里的纯真玩伴,借来描述一千三百年后童年时的我和L也无不妥。
L和我同岁,圆脸,齐耳的短发,说话声音有点哑,带股闽南腔,也许因此她在大孩子前常腼腆地低头不说话,和我这个大脑袋刚从山区回来的傻孩子一样不受大孩子的待见。她住在我家斜对门,一个哥哥和我大姐同龄,我和L是楼里最小的孩子。
我们所在的工厂位于市区边缘的连江路上,小小的马路两边落着几家国营工厂。工厂生活区有几栋一样的两层红砖板房,二楼中间一条窄窄的阴暗过道,门对门的两溜房间住人,一楼黑嘘嘘的只有东头的入口在白天是亮堂的。
傍晚时分,常能看到我和L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衣服,并排坐在一楼入口的台阶上等待大孩子的召唤。等待的时候我们聊些什么,老实说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总归是要聊些孩子觉得有趣的事情。在大孩子的眼里,我们应该是没有思想的活物,我们总是被姐姐们设置成跑龙套的。或者是她们扮演老师时候的学生,或者是被她们起哄捉弄的新郎新娘。小孩是不喜欢孤单的,我和L没有选择地成了伙伴。
在大人上班,大孩子上学的时候,我们或者被一起送到工厂的托儿所,或者就被锁在一个房间里。时间模糊了绝大多数的记忆,只留下一些褪色的画面,掉帧的场景,几个细节,几种情绪。
一天中午,我和L照例要被大人哄着午睡。下午醒来,我们赖在床上不起,因为并没有什么玩具,也走不出房间。我们通常就是仰面躺着聊一些小孩的事情。我突然好奇心大起,提出要拉开她的裤头,看一下我们有什么不一样。L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地附和我,也许是为了维护友谊,她同意了。我看完又仰面躺下,她也不安地附过身来拉开我的裤头,把头抵在我肚皮上看。我们很久没有说话,我想她应该和我一样,懵懵懂懂地觉得不应该,那一刻也许是五岁的我们性别意识萌芽的生发。
在工厂的托儿所里,我们则是年纪最大的孩子,常常占着仅有的两辆三轮童车,在屋子里互相追逐着。托儿所阿姨平时乐得放任我们嬉戏,偶尔也教一些简单的数学,我很快学会了两位数加减的心算,成了最聪明的孩子。我爸都因此喜欢带我去车间,在工人面前表演心算。
我因此自觉比L要聪明,在她面前有了小小的得意。托儿所午餐是定量的肉包,我能吃,没人看到的时候,不避嫌地吃她的量,L顺着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到有一天被阿姨发现,紧张地告诉我爸我一顿吃了五个肉包。
天知道十二年后的高考,L是我们这个城市最好中学里的成绩最好的学生(没有之一)。我大学时代的死党和L是高中同班,他第一次知道我和L从小认识时,一脸不可以思议的表情说,这个“女人”是他难以望其项背般学霸的存在。
我们友谊的最高光是要在全厂职工大会上表演话剧,“雷锋和老大娘”。那是我们人生第一次登上大舞台的表演。
托儿所作为参演单位,还为我们定制了戏服。我和L都觉得这是我们一起做的最有趣的事情,每次排练我们都很认真。为了追求细节完美,我无论如何不同意我妈用红布剪的五角星做帽徽。我要真的解放军的帽徽!为此我哭闹,发脾气,放言要拒演。最后逼我妈连夜跑去复员的四舅处拿了一个真帽徽。
演出那晚,舞台在我眼里,心底都巨大地像个广场。头顶上亮晃晃的白炽大灯照着我俩,台低下黑压压地坐满了工人,这和我们在托儿所小房间的排练完全是不同的世界,不记得怎么演完这个短剧的。
最后,我扮演的雷锋将自己的火车票送给了L扮演的丢了车票的老大娘,不记得是不是有掌声,不记得怎么谢的幕。
记忆里的那一刻,世界虚化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巨大舞台,一片刺眼的亮白中孤零零只剩下我们两个小豆丁,像两个牵线木偶,我脸上打着腮红,一身宽大的葱绿军装,L一身宽大素白的大褂,脸上用毛笔粗粗细细地画着皱纹。
上小学前,工厂分成了两个工厂,我和L的家分住到不同的工厂,从此交往的越来越少。上小学的第一天,我姐姐带着我,在学校的大门口遇见她哥哥带着的她,我们互相望了一眼,然后被分到相邻的两个班,虽然只隔道墙,奇怪的是我们之后的十二年再没说过一句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