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的《北去来辞》中,已至老年的道良对着女儿春泱说,快极了,快极了,别说一天,一个月,一年,一辈子都快极了。他站在卫生间的门口,眺望着女儿未来的一生,他看到将来的春泱一无所长,一事无成,而他和海红已不在世上。可是春泱,仍然昏天黑地地睡觉,看漫画书,做白日梦。她觉得时间过得真是太慢了太慢了,什么时候她才能长大离开这个家?
某日因为某事进入某校某班。我站在讲台上目瞪口呆,仿佛道良附体,真想大喝一声:快极了!快极了!再不努力,社会马上就要来毒打你们啦!但是,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难道仅仅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拥有了所谓圆满的人生,展眼望去,未来安安稳稳在等着我,不怕风,不怕雨,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他们只是一群少年。 十四五岁、十六七岁。成熟又无知、疯狂又孤独、狂妄又自卑、渴望爱又不懂爱。《北去来辞》的女主人公,春泱的妈妈海红。尽管她是名牌大学出身,在文学的圈子里也混的有点小名气,她有道良这个可靠的人做进退的后盾。可是她,不也是曾在悬崖上行走。孤独到可耻的少年时期,父母遥不可及,没有朋友,肚子经常饿,衣服更替赶不上生长的速度。海红把自己封闭成一个孤独的天才少年,那些被封闭的压制的情绪在成年之后,成为了她别扭一生的来源。而春泱那个同龄的堂侄女雨喜,从乡下破破烂烂的学校逃出去后,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历练到让她妈妈骄傲的成熟和能干。只是,雨喜的妈妈永远也不会知道,十七岁的雨喜差一点点被人贩子卖掉。差一点点,雨喜就从悬崖掉落万丈深渊。
谁会真正懂一个少年呢?
从学校离开后,那些孩子仍然让我挂心。特别是那几个或者特别机灵,或者特别乖的孩子。那些属于少年特有的气质和包裹着她们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都是一样的啊,就算我们之间隔了整整一个多时代。所谓的坏小孩,谁没有经历过那个阶段?谁的心里没有藏着一匹野马,在狭窄的桌前,在逼仄的空间,在被或者漠然无视或者紧密跟随的眼光中,在猛然成长的身体和依旧懵懂的头脑之间,不知所措,自作主张地长大。
那个女孩脸上故作嚣张的傲娇,在初二的时候也曾出现在我的脸上。逃课去参与打架,和老师吵架,死不改悔的昂着头,书包甩在肩头故作潇洒的离开教室。倔强到可恨,生硬到可厌。刘若英在《给十五岁的自己》里唱到:“我总是惦记,十五岁不快乐的你。我多想把哭泣的你,搂紧我怀里。”那个女孩,我想抱抱她,就像,想穿越时空去抱一抱少年的我。
人生是一条路的话,我不确定哪个阶段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决不会愿意再回到少年时代。没有孩童蒙昧无知的快乐,没有成年心智成熟的自信松弛。那个少年,在紧张中不停地和世界碰撞。那个少年,她曾经以为全世界会为她铺上一条开满鲜花的道路,道路两旁是小栅栏,栅栏上缠绕着小花,飞着小蝴蝶,小蜜蜂。她以为彩虹触手可及,她以为永远会有臂膀呵护她。
她不知道,就在某一天,也许只是睡醒了一觉,生活已经截然不同,一分为二。她在悬崖上行走,她可以看见平原在左,深渊在右。可是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无所畏惧又跌跌撞撞。
悬崖上的少年,他那么艰难,又那么勇敢;那么孤独,又那么丰富。行走在悬崖上的少年,没有人能真正帮助他。他想拥抱世界又抗拒世界,他想对世界温柔又想狠狠做鬼脸。他发着最酷的朋友圈,写着最哲理的文案。可是在我温和地询问他时,他害羞地低下头。
他,只是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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