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场上

     

乡场上

    乡场是乡村里的公共空间，譬如街巷、场院、屋檐下、小广场。千余户人家所在，乡场是一个事情发生的地方，也是一个事情结束的地方，还是一个信息聚散地。谁家买了新车，谁家在起新楼，某对夫妻分手了，对乡规民约的观点表达，对上级政策的意见诉求，肥猪价格，蔬菜价格，粮食价格，低保发放，建档立卡贫困户，炒包谷的来了没有，卖包子卖着还是没卖着……家长里短，新闻发布，都在这里进行。这里没有围墙，一切都是透明的。人们可以宏声大亮说话，也可以咬耳窃窃私语；你可以彬彬有礼像个君子，也可以撒野使蛮如泼妇。你在乡场上说的话，既要负责任，也可以吹牛皮不盖章。

      乡场是个热闹的地方。天一亮，城里来的胖大嫂就在外面叫喊：“八宝粥、小米粥、牛奶藕粉粥。”接着是河南大哥的“馒头——馒头——”吆喝，中气十足。接下来是瘦女人的叫卖：“要米线的买了,要米线的买了……”穿街过巷，一路播撒。到了中午，卖水果的，榨泡糖的，电喇叭声从村子这头喊到村子那头。傍晚，昭通男子来卖晚饭菜：“筲箕豆腐、嫩豆腐、豆腐渣，豆浆的买啦……”一声接一声，叫卖过来又叫卖过去，不厌其烦。

   

乡场上

    梁四姐养着几只母鸡，都下蛋了，昨夜还在圈里蹲着，今早起来就不在。院门是锁着的，看家狗也不听得狂吠。黄鼠狼来，吸了血吃掉，鸡身子总要留着。怪事怪事，去报告村长，请村长解决，可偷鸡对象都没有，村长来了如何解决？去报告公安局，豆腐盘成肉价钱，不合适。梁四姐思前想后，最合适的方式就是骂街，估计这偷鸡贼就住在周围人家。骂了给他脸热心跳，骂了给他背时倒运，骂了给他灾祸降临，我看今后还敢不敢来偷老娘的鸡。

    “老虎吃，哪个偷着我的鸡，给他吃了床这头爬到床那头。”梁四姐左手叉腰，右手伸出去，尖着指头挖过来挖过去。“贼杀的，哪个偷着我的鸡，给她生个小娃倒着出来。”梁四姐的的唾沫星子飞出老远，像下一场小小的雨雾。杨老师走过来，他要到小学堂去，听了梁四姐的乡骂，觉得老早早的，污言秽语，伤风败俗。招招手说：“梁四姐，都精神文明建设了，丢几只鸡？来来来，我教你骂。你说：‘哪个偷了我的鸡，给他小嘴吃了笑眯眯……’”梁四姐一听，噗嗤一笑，不骂了，打个巴掌返身回家去。

      广场屋檐下的椅子上，坐着一群老人纳凉。高三迈着八字步走来：“老八哥，有个女的找你。”老八哥一惊，莫不是女儿回来？昨天就接到电话，说她要回家。赶紧站起身，那我去瞧，我去看。刚跨出两步，高三拦着他说：“没有的事情，我是和你开个玩笑。”在座的人一听，哈哈笑起来。老八哥手指着高三说：“狗嘴吐不出象牙，不正经。哄老哄小，上山狼咬。”“啊，你这个人，我不讲你们会得笑。”高三坐到到凳子上，大家说：“老高头，我们在座的就数你有水平，智能手机也会玩。快给我们讲讲新冠肺炎今天又有哪些发展。”高三打开手机，一边看一边念，“四月二十日，确诊新冠肺炎13人，境外传入11人……”然后又发布说，美国的新冠肺炎确诊人数已经突破五万，比我们国家前些日子多多了。马大爷听了，说：“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好，还是共产党领导好，生病了，政府拿出钱来医。我听我孙子说，西班牙、意大利，老人得了新冠肺炎就不医了，没有价值，只医年轻的。洋鬼子，没有老的小的从哪里来？没有爹妈儿子从哪里来？”

      年轻人农活多，清闲不了；年老的退下来，有大把宽裕时间，吃过饭就出门来，在乡场上找个荫凉处，坐在石头上，或是坐在椅凳上，望路、看人、观风景。一辆白绿色的出租车开进村，停在陈二爷他们面前。车门开了，走下一位穿着时髦的姑娘，跟驾驶员哇啦说一声：“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家拿了钱送来给你。”驾驶员听了，也没说什么，既然这样，等待一下，没关系的。

      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驾驶员头伸出车窗朝巷子那端探望了好多次，怎么人还不来呢？就是住在村子尽头，也该来了？于是，下车请问陈二爷：“大爷，刚才那个姑娘家距离这里远不远？”陈二爷说：“她是寿春家的小囡，离这里一点也不远，就几步路。”师傅怀疑了，今天怕是遇到骗子手，车坐了，不想给钱。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人送车费来。陈二爷站起，主持公道：“走走走，我领你上她家去讨要。真是，有钱就坐车，没钱就不坐。年纪轻轻，赶街回来这么几里路，又不是走不得。”

      去到，那姑娘正端着一盆水出来，呼啦攉到院子里，差点攉到驾驶员和陈二爷头上。陈二爷喝呼一声姑娘的小名：“兰花花，我带师傅来要车费。”兰花花见了，红着脸，尴尬地站在石阶上说不出话来。“你拿不出车费，老爹挨你开。几块钱的小事，以后不要这样。要不人家不但骂你，还会骂我们一村人，那就丢脸了。”说着就掏钱递给师傅，师傅一见，连忙摆手说：“算啦算啦，老人家，遇到你这样的好人，我就当她是小妹妹，免费送她回家。”

      丽英开了个包子店，早晨让丈夫拉四五笼包子来乡场上出售。时间来长了，大家的嘴也吃习惯了，起床就来包子车旁边转悠转悠，买几个提回去，一家子吃，省却做早餐的麻烦。吃完，该卖工的卖工去，该下地的下地去，该上学的上学去。夏日里，天亮得早，村里的李老师开着电动轮椅来买包子，旁边的石沿上有些老人坐着看日出。李老师买了一兜包子，挂到车上，拿出电话来微信支付，多付十元，对卖包子的人说：“你看，坐着那些老人都是长辈，你每人拿一个包子分给他们，钱我已经付给你了。”说完开了车把包子送回家，他还要赶到学校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