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锅魁涨价一角
再生的锅魁生意,在乡场上不愠不火。
瘦子年龄最大,已经在这乡场上打了好几年锅魁,手艺自然比后来的矮胖子好得多。瘦子炕出来的每个锅魁都胀鼓鼓地像吃饱了的鱼肚子,很是吸引爱占便宜的乡人。但买过几家锅魁的人,都说还是再生的锅魁实在,瘦子的锅魁一口咬下去,“除了一口热气扑出来,就剩下一层皮了!”乡人对瘦子“作假”的伎俩很是不屑。
胖子人矮,炕的锅魁死板不说,该甜的有盐,该咸的有糖,要不就是咸得让人下不了口。再生打的锅魁又圆又厚实,味道也还适中,不但看起来舒服,吃起来脆软,还有嚼头。再生把这自翔为自己拜过名师,学的手艺“扎实得很”,当然“功夫就好”。但是,“功夫了得”的再生,生意就是好不起来。因为再生流鼻涕。
农村娃娃都爱流鼻涕。两绺浓浓的鼻涕像两根红苕地里的猪耳子虫,从黑洞洞的鼻孔里爬出来,像瀑布一样长长地挂在嘴唇上方。有时沉甸甸的鼻涕越流越长,流过上嘴唇,摇摇欲坠,一路向前,继续往下流。那鼻涕的主人伸出舌头,毫不犹豫地一卷,鼻涕就被扫进嘴巴。鼻腔里接连“哼哼”几声,唇鼻沟被淌出红红的一条深渠,暂时干涸,却不会枯竭。鼻腔里的余音刚刚消失,鼻孔里又有了新的分泌物开始出来。
小时候,父亲常常用长满了老茧的大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掐住再生或者天生的鼻子,大叫一声:“擤!”憋足了劲的鼻子里就恶狠狠地擤出了一大把鼻涕,父亲顺手往旁边的树干或者墙壁上一揩,那还散发出热气的浓鼻涕就慢慢变硬,直到结痂。
再生和二哥天生上学了都还在流鼻涕,父亲就打。但越打,兄弟俩的鼻涕就越流越多。长大了不“吃”鼻涕,就用衣袖去擦。经年累月擦习惯了鼻涕的衣袖口子,变得硬了,像另外加了一层灌了厚浆的硬布壳。
就因为这讨厌的鼻涕,让很多人不愿意来再生的锅魁摊子买锅魁。
卖不了多少锅魁就赚不到多少钱。再生心里还念想着,一天能炕二十斤面粉的锅魁,每个锅魁能赚两角钱以上,一天就有十多块钱的收入。乡场是三天逢场,一月下来也有接近两百元的收入,这一年下来,就可以积攒一笔数额可观的钱款,到时候自己就不再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可这乡场太小,锅魁的销售量远远不如自己的想象,自己又没有本钱再去别处的场镇再摆一个摊子,利润大大减少。想要尽快靠打锅魁发财,只有另外想办法。
又一个赶场天结束,再生把收到的一堆零钱碎票仔细清点出来,总共才卖了十一块四角钱,毛利润只有几块钱。有点灰心丧气的再生突然想到一个主意,马上把瘦子和胖子召集过来,问了问他们的生意,都相差不大。再生一本正经地向大家分析:“这个场镇的人流只有这样,生意相对固定,我们打的锅魁再大再好,利润也只有这点。”再生看瘦子和胖子同时点头,马上郑重其事地宣布:“我们要在价格上作文章!我建议,锅魁从下场开始,每个上涨一角钱!”
“生意本来就不好,再涨价,怕连这样的生意也没有了!”瘦子提出质疑。
“你锅魁提价了,人家不晓得去吃油条?这是自绝生路!”胖子差点跳起来。
再生严肃地看了看两个同行,深沉地说:“你们俩个晓得锤子!这个街上只有我们三个人打锅魁,我们对价格有绝对的决对权,这在书上叫‘垄断’!为保证我们的利益,锅魁必须卖四角钱一个!”
“为了预防买主抵制,也为了给市场留一个接受时间,我建议我们接连三场不摆摊打锅魁,对外就说钢炭涨价,甚至造谣说面粉也要涨价……”再生接着安排,并作进一步的指示。
“不得行不得行!我不打锅魁不挣钱,家里人吃啥子?”瘦子又一次反对。
“那你一场最多炕二十个锅魁,每个必须卖四角!”再生斩钉截铁。
“二十个你也要多赚两元钱,再加上你用的面少,差不多也要赚我们炕三十个锅魁的钱。我下场也自觉罢摊,以实际行动支持四哥的倡议,保卫我们锅魁行业的利益!”明明比再生年龄大得多的矮胖子,大义凛然地拍着胸脯。
但结果比再生想像的差得多。
乡下的农人恨不得把一分钱当成两分钱用,一个锅魁一下子就涨了一角钱,这锅魁本就是可吃可不吃的东西,既然你要涨价,就不吃也罢。
瘦子的锅魁一上午只卖出去了两个,其中一个买主还指着瘦子的鼻子骂了半天。要不是在一旁暗中监视瘦子价格的再生和胖子出面劝架,瘦子差点为这一角钱和买主动起手来。
几个锅魁老板又在一起商量半天,最后再生决定:“下个逢场天我们都来摆摊,每个摊位都少炕点锅魁,价格四角不变。想吃的人不怕价格贵,怕价格贵的人不会吃。一切习惯成自然。你们相信,等过了两三场,大家就都习惯吃四角钱一个的锅魁了!”
瘦子心里有点恼火,但不敢明着反对再生,怕再生的擀面杖敲在自己的头上,那可是碎了就要花大价钱才补得起的,甚至有可能再多的钱都补不起的啊!
自从再生挤进来,这乡场上的锅魁生意就差了好多,超生的第四个娃娃虽然是个儿子,但超生款可能怕打十年锅魁也还不了不说,这四个娃加娃他妈还要靠自己炕锅魁赚了钱买肉称盐回去过日子。瘦子顿了顿,字斟句酌地和再生商量:“这样要得不,我下个赶场天就不来了,我去别的场看看。你们俩来赶场,人少情况单纯也好对付……”
再生知道瘦子是“超生大户”,想这个“一家之主”也是难以撑持,几个弱小的孩子也要张口吃食,饥饿的感觉自己记忆犹新。便拍拍瘦子的肩膀:“瘦哥你自便,老子们打下天下,你随时回来,只是这天下的饭一人吃一口,你遵守规矩就是!”
第二个赶场天,再生和胖子的锅魁摊前,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有几个人掏出钱来买锅魁,一听锅魁要卖四角钱一个,眼睛一翻:“这锅魁不是一直都三角钱一个嘛?你为啥要多卖一角?”有的甚至把拿到嘴边正要啃的锅魁气愤地扔在案桌上,一把抢过已经捏在再生手里的钱就走。到了胖子的摊子,先扯开喉咙问价:“矮子,你的锅魁卖多少钱一个?”
“四角!”胖子声音洪亮,眼睛却躲躲闪闪。
“尼玛的,老子看你也涨价了?”骂骂咧咧的声音转向瘦子摆摊的地方,“呃,那狗日的瘦子呢?瘦子今天浪凯没来摆摊摊?”
有人就接话:“那狗日的瘦子也是和他们一伙,头场就卖四角钱一个!”
“恐怕就是这狗日的装怪喔!难怪他今天不来了!”
“涨价就涨价吧,老子不吃锅魁吃包子!包子有肉都才二角五分钱一个!”
人们七嘴八舌,四散开去,再生的案桌上堆了几个锅魁,早就冷了。抬头看胖子,胖子正伸长脖子看自己这边。
再生做了一个鬼脸,捏了一团面来,把案桌用擀面杖敲得山响,擀好的锅魁又揉成面团,再擀,好像要把这面团擀成烂泥。
忽然,再生的眼睛看不见了,眼前一团漆黑。
一股熟悉的香味直透心肺,一双温热的手把自己的眼睛蒙主住。正想是谁在和自己开玩笑,再生的后背被坚挺的柔软紧紧抵住。
再生突然就愣住了,蒙自己眼睛的是一个胸部丰满挺拔的女孩。
这乡间很少闻得到的香水味道,让再生心里又惊又喜。
假装不知道辩别不出来,再生颤着声音问:“哪个?你是哪个?”
蒙再生眼睛的人也不吭声,抵着再生坚硬后背的胸部往后移了移。再生却故意把身体往后,那高耸的胸部又紧贴在自己后背上。
“你……你是……哪个?”再生的手已经放下了擀面杖,用力去捏那双还不肯松开自己眼睛的手。
“哎哟喂,你这个死人!”赵小香的声音终于亲切地响在耳边。
“幺姑,你来了?”再生握着赵小香的手没有松开,连拖带抱把赵小香拉到自己眼前,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
赵小香一张俏脸上的红晕,像装在盆里的猪血,四处蔓延开来,中间却有惨白的颜色露了出来。
“你为啥招呼都不给我打就走了?你为啥走了也不来找我?你为啥不来找我也不给我带个信……”赵小香终于哭出声起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砸在坚硬的公路上。
再生也不说话,只是用手紧紧地握住赵小香的手,心疼地看着那一串串泪珠从赵小香的眼睛里涌出来。
“嘿!嫂子来了!”
胖子一直紧盯着再生的摊子,早就按捺不住。但想如果过来得太早,再生肯定要“修理”自己。看平日里鼻涕流过河(嘴唇)的再生,居然还和这么漂亮的女子这样亲密,心里更想借机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个风姿绰约的女孩子,就扔下自己的摊子溜了过来。
赵小香看见一个又矮又胖头上脸上都是面粉的人,跑过来打招呼,赶紧甩开再生的手,左看右看,身边没有其他人,才知道这矮胖子是把自己叫“嫂子”。又看见矮胖子的眼睛从自己的头扫到自己的脚,再从脚捋到胸,最后眼睛在自己的胸部和高跟鞋上梭巡起来,心里有些厌恶,就转过身去,不理矮子。
再生有些得意,对矮子介绍到:“我师傅,你娃叫赵姐……哦,不不不,你娃比我们都大,叫赵妹……呃呃,你要叫赵师傅才对!”
矮子马上伸出还被面粉糊住的手,谄笑道:“欢迎师傅光临指导工作!”
赵小香脸上血红色里的惨白全被深红代替,一张脸像被火烤一样,额头上竟然有汗渗出来,看矮胖子伸出来的手就像一只魔掌,赶忙双手合十,像给阎王作揖:“啥子师傅,都是同行!”
再生看出赵小香的不悦,就对矮子喝道:“胖子,滚回去经佑(照看)你的锅魁摊摊!”
矮胖子把收回来的手顺势在自己的肉鼻子上摸了一把,冒起的鼻尖就涂成了戏台上的小丑那样的滑稽样子。看赵小香用屁股对着自己,有些无趣起来,听再生在命令自己,便狠狠地用眼睛挖了挖赵小香的丰臀,努力地咽了一口唾液,边转身往自己的摊位走过去,边不阴不阳地说:“要想手艺学会,肯定就要跟师傅睡。难怪狗日的锅魁比我打得好!”
再生远远地啐了胖子一口,故意拖长声调骂:“老子等下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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