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粉的故事

作者: 南芙芮 | 来源:发表于2019-08-01 21:20 被阅读0次

        在滇西保山,豌豆是一种不分年龄、地域和民族,大家都喜爱的食物。从永昌坝子的“豆粉拌大烧”到腾越边地的“稀豆粉饵块”,从施甸人家的“甘浪片”到保山“八大碗里”的“炸酥肉”,保山人对豌豆的热爱简直不言而喻。您也可以想象我是以何种姿态,留着口水,写出以上每一种食物的名字的。要说非得给这份“热爱”分个排名先后,那我对豆粉的情有独钟更像是骨子里带来的。如果你问我,有没有一种食物能让你心生温暖,我的答案就是——豆粉。

        (一)曾祖母的豆粉摊

          听我爹说,我爷并不是我们本地人,是在那个战乱饥荒的年代带着老母亲,也就是我的曾祖母,沿江而上逃难至此的。我对爷爷的生平不是很了解,只记得他脾气很好,从不与人红脸发火,可是手艺活却更好,理发、木工、竹编和摸骨,样样在行,可惜生不逢时,一身手艺无处施展。

          爷爷到了三十岁才和奶奶成家做了我们家的倒插门女婿,我曾祖母为了帮持儿子媳妇一家,在村口摆了个豆粉摊,因为给的量足料多,手艺好到十里八寨都晓得。说是卖豆粉,其实更像是给我爷这个外乡人结个人缘罢了,碰上个老人小孩身上没带钱的,曾祖母便免费送给他们吃了,做豆粉余的浆水她也收到桶里,那些寨子里下地的村人路过,总免不了要讨一碗喝喝,曾祖母也是乐呵呵的免费盛给他们。虽然我家因为孩子小,人口多,每年都有份吃集体的救济粮,但是人缘却是极好,左邻右舍关系也不错,经常送一些东西给家里的孩子。我爹也说,小时候虽然穷,却委实没有饿过肚子。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能够记起我爷躺在他自制的老爷椅上,右手把收音机举到耳边听广播,间或响起他电子表报时的声音那样的场景。我想,我爷一身与世无争,宽厚待人,历经苦难却能微笑置之的处事态度,不得不说是与曾祖母的教育分不开的,虽然她只是那个乐呵呵卖豆粉的老咪吧(傣语:老奶奶的意思)。

        (二)人生第一碗稀豆粉

          小时候,我爹常鼓励我们说,人生要有志向,只要肯努力,牛奶会有,面包也会有的。长大后,我在心里给他补足了最后一句,“好老婆也会有的”。

          我爹高中肄业那会儿,我娘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摩亚泰(傣语:傣医的意思)了。虽然才是15、6岁的年纪,却已是一把熟手,她甚至接生过五个孩子。在那个医疗条件困难的年月,人们总能看到她瘦削的肩膀挎着大大的药箱奔走在田埂上或走家串户的身影。所以,那个时代像我娘这样的乡村医生还有一个名字,叫“赤脚医生”。

          解放的时候,我外公家因为田产多,成分上被定为了地主。好在外曾祖父能识文断字,一生乐善好施,外公也是为人勤劳清正,所以即便是在大集体时代,我娘从小生活也是十分富足,而且一直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不管是当医生还是后来嫁给我爹这个穷小伙放弃当医生,她都是那么勇敢。

          我娘嫁到我家那年,我的两个叔叔和一个姑姑都还是未成年的在校学生,姑姑还常年生病,家里一年的收入基本是入不敷出。于是我娘就在家里的自留地上种了很多菜,把卖菜的钱攒了给妹妹看病和交学费。莫要看“卖菜”这个小小的举动,在那个观念愚旧的小镇,当时可是引起轰动的行为。因为没有哪个人家二十出头的小媳妇愿意抛头露面去做生意,而且还是那个远近闻名的美女医生!一时间,言论四起,有支持的,有嘲笑的,有羡慕的,我娘都没在乎。

          我长到九个多月那会,我奶奶每天背我去街上找我娘喂奶,想我那时肯定食量变大了,喝奶之余每天还要吃上一小碗稀豆粉,而且百吃不厌。可以说,我人生的第一碗稀豆粉是我娘为这个家第一次努力付出的成果,这点我的味蕾可以作证。我不知道我娘是怎么面对当年那些流言蜚语的,反正我姑的病治好了,也成了我娘的小跟班,姑嫂俩感情好到像亲姐妹,街上嘛后来做生意的年轻媳妇也多了起来。

          (三)为什么稀豆粉那么好吃

          高二那年的冬天,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妈病倒了。生死危急,可以说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我记得手术后的那个早晨,我爹从医院拿了我娘头晚穿的衣服回家来洗。我把我娘的红色棉衣放到大盆里,水龙头里流出的水缓缓的冲在衣服上,然后有红色从盆底蔓延,浸染了一整个盆,那是我娘的血。原来是做手术时,我爹怕我娘冷,用棉衣给她垫着,所以衣服便沾了血。生平第一次,觉得坚不可摧的女超人一般的娘竟然也可能会离我而去,原来生命竟然真的如此脆弱,而面对家里的变故我全然无能为力,这让我感到深深的沮丧和懊恼。我娘在医院住了20多天,至今我仍然觉得那是我生命中,母女之间最长久的一次分离。

          因为我娘住院,我爹不得不医院和家里两头跑,农活也耽搁了好多,特别是我娘地里种的那些菜,该送人的也送了,可是还剩很多,如果等我娘出院,菜也都老透了。于是我借着家里有事的由头和老师请了个假,我要把家里的菜卖了,挽回一点损失。那时候的糖厂效益很好,听我娘说,工人们都有钱,街上只卖5毛的莴笋在糖厂能卖到1块多,于是我便打定了主意,就去糖厂卖菜。

          因为没有经验,我一早天不亮就出发了,一条漆黑的大路上只有我这个16岁的女孩和偶尔驶过的拉甘蔗的货车,篮子里的菜虽然沉却不及心里的恐惧来得凶猛,我努力让自己镇定,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壮胆,每当有车子要来时,我就加快脚步的跑,希望那对车灯能多照亮一会我要走的路。

          就这样一路小跑着,以至于我到达厂里的时候,工人们压根儿都还没有起床,于是我和打扫卫生的环卫大叔把落叶拢到一起生了一堆火,一边取暖一边等着天亮。我的菜很新鲜,自然很快就卖得差不多了。隔壁小吃摊的大婶打招呼说她要收摊了,还剩两碗稀豆粉米线,要请我吃,她好收摊走人。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娘说无功不受禄,不可贪人便宜。可是,我真的饿了,不对,是又冷又饿,更何况那还是我最喜欢吃的稀豆粉呀。当我捧起那碗热腾腾的米线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动不了了,因为太冷我压根儿没法捏紧筷子。于是我努力用左手来帮右手的忙,笨拙的像个刚学习用筷子的小孩,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进碗里的稀豆粉,我却吃得津津有味。我把豆粉的钱压在碗底,转背着菜篮就走了。至今我都不会忘记,那个寒冬的早晨,我吃了一碗让我终身难忘的稀豆粉米线,有我的眼泪当佐料,那是坚强的味道。

          其实,一生中我们的味蕾会接触到成千上万种味道,也会喜欢上各种不同的味道,但是总有一些味道是难以拒绝的,因为,那是伴随着我们成长的味道。人生也总会经历各种酸甜苦辣,或顺境,或逆境,挺过去,便也品尝到了它的味道。就像我从不拒绝回忆过去的苦难一样,我也不会拒绝那些令我温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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