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传（三）
班固
班彪有个儿子叫做班固。班固在二十岁时父亲去世，他写成《幽通之赋》，来论述性命吉凶。其辞中说道：
系高顼之玄胄兮，氏中叶之炳灵，由凯风而蝉蜕兮，雄朔野以飏声。皇十纪而鸿渐兮，有羽仪于上京。巨滔天而泯夏兮，考遘愍以行谣，终保已而贻则兮，里上仁之所庐。懿前烈之纯淑兮，穷与达其必济，咨孤矇之眇眇兮，将圮绝而罔阶，岂余身之足殉兮？韪世业之可怀。
（译文：班氏本是颛项的后裔啊，家世中叶出现赫赫神灵，在楚国灭亡后迁徙到北方啊，雄据朔野显扬名声。汉朝第十世官居高位啊，在京城出行张设羽仪。王莽罪恶滔天几亡汉室啊，我父避祸高歌远行，终于保全自身作出表率啊，像上古贤人一样隐居乡里。我的前辈德行纯正啊，穷困显达都能救济百姓，可叹我身单力孤能力不足啊，恐怕要断送先祖的事业寂寂无名，难道我只有用身体为祖业殉葬吗？我为家世衰微而耿耿于怀。）
靖潜处以永思兮，经日月而弥远，匪党人之敢拾兮，庶斯言之不玷。魂茕茕与神交兮，精诚发于宵寐，梦登山而迥眺兮，觌幽人之仿佛，揽葛藟而授余兮，眷峻谷曰勿隧。昒昕寤而仰思兮，心蒙蒙犹未察，黄神邈而靡质兮，仪遗谶以臆对。曰乘高而遌（音è，饿）神兮，道遐通而不迷，葛绵绵于樛（音jiū，究）木兮，咏《南风》以为绥，盖惴惴之临深兮，乃《二雅》之所祗。既谇尔以吉象兮，又申之以炯戒：盍孟晋以迨群兮？辰倏忽其不再。
（译文：地处幽静得以深入思索啊，经历岁月心绪遥远，不敢和有德行之人相提并论啊，怕玷污祖宗而独守善行。神魂经常和神灵交流啊，真诚的想法形成深夜之中，梦中登临山极目远眺啊，仿佛看到隐居的仙人，他手执葛藤交给我啊，面临山谷告诫我莫坠深渊。清晨醒来我仰面沉思啊，心意朦胧不知吉凶，黄帝遥远我无人可问啊，只是从遗留的书籍胡乱猜测。说是登高梦到神仙啊，将是大道自通而不糊涂，葛藤缠绕于大树啊，歌咏《南风》作为安乐象征，心中恐惧如临深渊啊，这正是《二雅》中的劝诫。梦境告诉我吉祥的预兆啊，神明又对我进行警戒：为什么不及早做官赶上同龄人呢？时光瞬间消失不会再来。）
承灵训其虚徐兮，伫盘桓而且俟，惟天地之无穷兮，鲜生民之晦生。纷屯亶与蹇连兮，何艰多而智寡！上圣寤而后拔兮，岂群黎之所御！昔卫叔之御昆兮，昆为寇而丧予。管弯弧欲毙仇兮，仇作后而成已。变化故而相诡兮，孰云豫其终始！雍造怨而先赏兮，丁由惠而被戮，栗取吊于攸吉兮，王膺庆于所戚。畔回冗其若兹兮，北叟颇识其倚伏。单治里而外凋兮，张修襮而内逼，聿中和为庶几兮，颇与冉又不得。溺招路以从已兮，谓孔氏犹未可，安慆慆而不萉兮，卒陨身乎世祸，游圣门而靡救兮，顾覆醢其何处？固行行其必凶兮，免盗乱为赖道；形气发于根柢兮，柯叶汇而零茂。恐网罔之责景兮，庆未得其云已。
（译文：虽然顺承神灵训诫仍然怀疑啊，长久盘桓难下决心啊，只有天地长存无穷啊，孤苦的人生多么短暂。人世纷繁杂艰险连连啊，总是困难多多却智力有限！上古圣人遭遇艰难醒悟后奋起啊，凡夫俗子岂能轻易做到！当年卫叔迎来自己的哥哥啊，哥哥却把他当成政敌射死。管仲本来弯弓射伤小白啊，却化敌为友担任宰相。世间变化诡异难料啊，谁又能预测终始！雍齿被刘邦所恨却第一个受赏啊，丁公对刘邦有恩却被杀戮，栗妃因为受宠招致灾祸啊，王婕妤因悲伤获得宠幸。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违背常理啊，失马的塞翁能认识祸福转化的道理。单豹调理体内却被老虎伤害体外啊，张毅外修礼仪却发内病而亡，都说中庸之道能让人平安啊，但颇回和冉有却很不如意。桀溺招引子路跟随自己啊，又说孔子的大道不受世人认可，子路不躲避纷纷乱世啊，终于陨命丧生于灾祸，进入圣贤之门也未得帮助啊，拒绝食用子路被剁成的肉酱又有什么用处？过分刚强必遭灾祸啊，免于祸乱还是要依赖圣贤之道；万物的形气都形成于根基啊，根基强壮才能枝繁叶茂。魍魉来到却责备影子，只是因未掌握大道。）
黎淳耀于高辛兮，羋强大于南汜；嬴取威于百仪兮，姜本支乎三止：既仁得其信然兮，仰天路而同轨。东邻虐而歼仁兮，王合位乎三五；戎女烈而丧孝兮，伯徂归于龙虎：发还师以成性兮，重醉行而自耦。《震》鳞漦于夏庭兮，匝三正而灭姬；《巽》羽化于宣官兮，弥五辟而成灾。
（译文：重黎昌在高辛时期出名啊，羋氏楚国在长江称强；嬴氏起用伯益场威于六国啊，齐姜因三礼而兴盛：求仁得仁多么诚信啊，仰视天道统一法度。商纣暴虐杀掉三仁啊，周武王承天命继位为王；骊姬暴烈杀害孝子啊，晋文公龙年外出虎年返回：周武王出师征伐灭掉商纣啊，重耳醉行离开齐国正合天命。神龙流涎于夏朝厅堂啊，经历三代终亡姬氏；汉宣帝宫中母鸡化为雄鸡啊，经过五世终酿灾祸。）
道悠长而世短兮，迥冥默而不周，胥仍物而鬼诹兮，乃穷宙而达幽。妫巢姜于孺筮兮，旦算祀于挈龟。宣、曹兴败于下梦兮，鲁、卫名谥于铭谣。妣聆呱而劾石兮，许相理而鞠条。道混成而自然兮，术同原而分流。神先心以定命兮，命随行以消息。翰流迁其不济兮，故遭罹而赢缩。三栾同于一体兮，虽移盈然不忒。洞参差其纷错兮，斯众兆之所惑。周、贾荡而贡愤兮，齐死生与祸福，抗爽言以矫情兮，信畏牺而忌服。
（译文：天道悠长而人世短暂啊，苦苦思考却考虑不周，必须藉助卜筮询问鬼神啊，这样才能穷极宇宙通达幽冥。陈完年少时点卜得知拥有齐国啊，周公旦用龟甲占卜晓知天机。周宣王和曹伯阳在梦中知晓兴败啊，鲁成公和卫灵公在歌谣中知道了谥号。叔向的母亲从伯石的啼哭声中知道他是亡晋之人啊，许负从周亚夫的脸上看到他将来一定饿死。大道混然一体成于自然啊，治国之术各有分支却都同源。神明先于心而确定命运啊，命运随着人的行为而不同。世事如江河奔流永不停息啊，所以遭遇艰难会有赢亏。乐氏三栾本是一体啊，虽经世事变化没少半点报应。洞悉天道思考纷乱啊，众人却都迷惑不醒。庄周和贾谊思想怪诞混乱啊，宣扬死生祸福同样的道理，高谈阔论失掉本心啊，实际上是自相矛盾。）
所贵圣人之至论兮，顺天性而断义。物有欲而不居兮，亦有恶而不避，守孔约而不贰兮，乃輶德而无累。三仁殊而一致兮，夷、惠舛而齐声。木偃息以蕃魏兮，申重茧以存荆。纪焚躬以卫上兮，晧颐志而弗荧。侯草木之区别兮，苟能实而必荣。要没世而不朽兮，乃先民之所程。
（译文：所贵的是圣人的至伟论述啊，顺应天性以仁义作为标准决断。人各自有物欲君子却不去索取啊，死亡是必然却不敢回避，坚守大道一心不二啊，修行大德不受名利所累。三位仁人做法不同但却同样仁义啊，伯夷和柳下惠虽然故去却留下美名。段干木安卧居室保卫了魏国，申包胥双脚磨出厚茧才保存了楚国。纪信被焚保护了刘邦啊，四皓坚守操节从不迷惑。就是草木也有类别啊，人坚守仁义肯定留下美名。人死后应该永垂不朽啊，这正是先哲践行的路程。）
观天网之纮覆兮，实棐谌而相顺，谟先圣之大繇兮，亦邻德而助信。虞《韶》美而仪凤兮，孔忘味于千载。素文信而底麟兮，汉宾祚于异代。精通灵而感物兮，神动气而入微。养游睇而猿号兮，李虎发而石开。非精诚其焉通兮，苟无实其孰信！操末技犹必然兮，矧（音shěn，沈）湛躬于道真！
（译文：观看天网恢弘包罗万象啊，实际辅助诚信照顾善良，谋求先圣的治国大道啊，有德必定因诚信而多助。虞舜的《韶》乐太美招致凤凰来仪啊，千百年后能让孔子忘掉肉味。孔子的文章招来麒麟啊，到了后汉代仍然加封他的后人。精灵相通灵能感动万物啊，神气互动能进入佳境。养由基搭弓转目猿猴哀叫啊，李广箭射虎金石为开。不是精诚所至怎能相通啊，没有成效谁又肯相信！掌握了射箭这样的技能还能感动顽石啊，何况执着于治世大道呢！）
登孔、颢而上下兮，纬群龙之所经，朝贞观而夕化兮，犹喧已而遗形，若胤彭而偕老兮，诉来哲以通情。
（译文：自从孔子和太颢直到现在啊，经纬天道的有多少圣贤先哲，早上明白大道晚上就可能去世啊，更能忘掉喧嚣世界和自己的形骸，如果能像彭祖和老子一样长寿啊，我更能告诉来者世上通达之情。）
乱曰：“天造草昧，立性命兮，复心弘道，惟贤圣兮。浑元运物，流不处兮，保身遗名，民之表兮。舍生取谊，亦道用兮，忧伤夭物，忝莫痛兮！昊尔太素，曷渝色兮？尚粤其几，沦神城兮！
（译文：总而言之：“天造万物确立命运啊，复心弘道只有圣贤才能做到啊。天元运物周流不停啊，保身遗名作为百姓表率啊。舍生取义也是大道所在啊，忧伤失物就是莫大哀痛啊！守死善道不染流俗，又怎么会变色啊？守道通幽，就几乎能通达神明了！）
《幽通之赋》
黄其军
作于2022年5月22日（古历壬寅年四月廿二）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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