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心

                第一章

        这是1996年的6月，天气闷热极了。村子里那条窄窄的土路尘埃飞扬，似乎都冒着热气。路边的树木郁郁寡欢，蔫蔫的耷拉着脑袋。屋前的水渠边还有几个妇人在台阶上捶打着衣服，时不时扬起手臂擦一下额头的汗珠。几个毛头小伙子光着黑黝黝脊背在水里窜来窜去。水渠那边就是村子里的小河了，从河边树林里传来的蝉叫声一直吵个不停，路上偶尔有几个人路过也都行色匆匆，烦躁不堪的样子。
      这一天，云军一家可算是热闹非凡，女儿云理诞生了。云军的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她的四个儿子先后都娶了媳妇，尤其大儿子家还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整天抱着自己的大胖孙子就喊:哎呦，我的小祖宗啊，我的心肝儿啊。云军是老三，刚结婚两年，媳妇是他的初中同学。这天女儿云理出生了，夫妻俩刚到家门口，老太太从厨房小窗子上梗着脖子瞅见了，赶紧把手往围裙上擦两下迎上来:“是娃子还是女子？”云军笑着说:“妈，是个闺女。”老太太一听，眼神立即暗淡下来，恶狠狠地瞪了云军媳妇一眼，扭头就进厨房:“我可没给你们安顿饭，要吃自己去做，咱们可是一直都分家过的。”
      说是分家过，但其实就是分房间过，然后各做各的饭。那土坯房的黑瓦缝里长出了好几株不知名的草，瓦上几乎都被青苔覆盖，说是黑瓦其实就是墨绿色的瓦。墙壁刷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涂料，却依然能清晰的看见裂着的缝，门槛边还堆砌了很多掉落的白墙皮，大红色的木门也是开裂着或是掉了皮。不大的院子一坑一洼的布满青苔，唯一的一棵桃树，树干和叶子也都是黑黢黢的，黑色的星星点点的虫子到处是。边上单独的一间是云军家的厨房，窄窄小小的，两个人做饭的话转身都困难，隔了一整个院子，对面的那件就是老太太的厨房了，略大，厨房进去往里走还有一个小房间是专门放粮食和杂物的，像个小仓库，小仓库里面还放了一张小床是专门供云理的祖奶奶生活的。
      云军和老太太除了吃是分家的，住并没有分家。院子中央直对堂屋门口，门口两个大木头墩子放在门两边支着一尺高的木门槛，堂屋前挂着神像画，摆着香炉什么的物件，旁边木梁柱的铁钉上挂着手掌大的日历，一天撕一页看日期。堂屋的左屋住老太太，右屋住云军一家，卧室是门对门，就隔了一间小堂屋。
      云军的媳妇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边哭边轻轻拍怀里嗷嗷直哭的云理。云军坐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抽烟也不说话。黑黑的屋子里，只有几束光穿过小小的木格子窗棂投进来。半晌，云军媳妇说:“你能不能出去抽烟，不知道这对孩子不好呀，都累了一天了还没吃午饭，你可倒好就知道在这儿抽烟。”云军皱着眉，叹了口气掐掉烟就趿拉着拖鞋出去了。不一会儿老太太端着一碗汤进来平静地说:“生完孩子可得好好补补，喏，这都是好东西。”老太太边笑眯眯的说边用筷子搅拌着让云军媳妇看这饭有多营养。云军媳妇冷静的看了一眼饭，什么也没说。稀汤寡水的一碗汤，里面煮了几片鸡蛋饼，厚的像是锅盔馍。这时候云理又哭闹起来，啊啦啊啦的哭个不停。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像是听不见一个劲儿地说:“快吃呀快吃呀。”

    “妈，那你帮忙抱一下云理，我把这口饭吃了你就给我。”

      “哦，你看这，人老了记性就是不好，我这厨房好多事呢我哪有空抱孩子。”

      老太太拢了拢鬓前浅灰色的头发匆忙走出房间。云军媳妇一手抱着云理一手趴在桌子上吃饭，眼眶里蓄了好久的泪水终于吧嗒吧嗒的一颗一颗的掉进碗里，和着泪吃完了这碗绝世好饭。

      第二天中午，邻村云理的大姨就来探望了。提着一塑料袋的肉进门就喊:“妹，你还好着吗？刚才过你们这的桥可把我吓坏了，那个窄，太危险了。”云军媳妇靠在床头憔悴的面孔露出一丝笑容:“姐，你终于来了，快帮我抱抱孩子，我饭还没吃呢。”“这都一中午了怎么饭还没吃，云理她奶奶呢，怎么不给做点饭，你这身体这么虚弱哪做的饭。”“唉，不提了。”“她也别做的太过分了。”云理的大姨气的眼泪一个劲儿的掉，扭头就去厨房做饭。同样是煮的鸡蛋饼，云军媳妇吃的连一口汤都不剩。“姐，你这饼做的真薄，我还能吃一碗。”“你吃几碗都没问题，一想到你嫁到这受的这苦我就伤心。”“唉，不提了。”云军媳妇赶紧仰起头抑制住快点出来的泪水，勉强让嘴角扯出一丝笑说:“姐，你还好吧，孩子怎么样乖不乖？”

      “唉，生个闺女能好哪去，闺女他爹恨不得把我闺女扔了，这可是他亲生的啊，太没良心了，闺女她爷爷奶奶气的整天躺床上话都不跟我说。还给我提了水桶放在卧室，可我下不了那个狠心哪。”云理大姨说着便一个劲儿的擦眼睛。

      “姐，你怎么这么傻，闺女是你的，你想要就要，管他们干嘛，他们不要是他们的事，咱们可不能干这蠢事，这毕竟是自己的血肉啊。”

        “你不知道，现在好多家都这么干，是女儿直接扔进尿桶里淹死，拎出去倒了就行，没人管没人问，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都生第三个女儿了，整天东躲西藏也不是个办法，总是要解决的呀。现在联系了一户没孩子的人家，准备把女儿送人。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呀。”说着又埋头哭起来。渐渐的，夕阳的余晖又穿过窗棂，给这间暗淡的小屋投射几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