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艺术攻占时间堡垒的事业实际上只是一个幻觉,这里面没有确定的成功者,只有短暂的骚动(无论它是热情的还是隐忍的)。短暂,是时间的根本圈套。
理查德·林克莱特总是和时间对抗,“爱在”三部曲以七年为一个节点,描绘一条探讨爱情的生命线,这个做法的精彩,在于前两部中捕捉并呈现了爱情闪动的火光,这种精彩还是瞬时、偶然的,而只有瞬间的,才可能是永恒的(普遍性的永恒也许可行,时间线的永恒本不存在)。
实际上,到第三部的时候,他已无出路,为了故事与目的(或责任),只能进入到婚姻的主题里。而这一点,是时间早已给出的、毫无新意的结论,已是林克莱特的意志所无法左右的。他只能在婚姻俗常的主题里,凭借有限的才华,拼命投入细节,当然,活儿挺漂亮,但已经只是匠器,而非有创造力的作品了。
林克莱特落入了时间的圈套,后继无力。
《少年时代》无疑是他的另一个对抗时间的野心之作。这一次,他采取的方法更加错误:在三部曲中,他仍在可控的虚构里进行构筑,但在《少年时代》里,野心使他触犯了真实与虚构的泾渭,电影试图做一种对两者的贯通与联接,但最终只是拍出了一片可疑的模糊地带,既没有真实的触动力,也没有虚构的表现力。
没错,很多人都被触动了,但是要分辨清楚,这个触动并非来自好作品对观众内心的深度搅扰,而是来自林克莱特的叙事技巧。说的难听点,这触动是一种算计,从构思这个作品之初,这个算计就成立了,十二年的虚构故事以模拟真实的外衣挂出来,一定会造成廉价的、肤浅的、高效率的感动。
在观看电影的过程中,我始终处于焦虑状态。为作者的焦虑,我可以预想这个作品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超出预想了,这只是一部已知的电影,已知的情节、已知的人物走向、已知的结局、已知的煽情点,甚至连音乐,也几乎是已知的。果然,电影结束,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这部电影从构思之初就是失败的。这个方法让作品丧失了留白和想象空间,就像你打算去无印良品买一只木碟,你还没有去,就知道你一定能买到一枚让你满意的木碟,你去买,只是在验证一种必然、满足一种需求。
也就是说,《少年时代》的叙事过程里,已经不再能发现偶然的闪光。我们为什么还要去看一部必然的电影呢?我不知道林克莱特在创作的过程中有没有试图放弃这个作品,我也不知道,除了隐匿的投机心理和懒惰的惯性,还有什么能促成他花费十二年去完成一件无趣的、冗长的、缺乏新意的作品。
在真实与虚构的暧昧处理之中,林克莱特不可避免地堕落着。“爱在”三部曲以及《半梦半醒的人生》中精彩的对白、对白间溢出的才华,在《少年时代》里也所剩无几。这部工整的电影,丧失了一个作者存在的必要,从好莱坞可以抓出一大把能做出同样工整效果的导演,只是他们更务实,不会去做这件乏味的事情。
也许支撑林克莱特完成这部作品的动力,还有他执拗的作者性的自负或者说天真的理想主义。但是真的很不可取,他在这种自我认定里失去了理性。
把电影时间与现实时间进行等同处理,这件事的要义在于理性地把握好恰当的分寸。贝拉·塔尔的方法是局部的对应,这种局部能够造成观众进入影像时空时,便适可而止。而林克莱特,在更大跨度的、以年为刻度的对应里失控了。前者利用了时间的属性,后者中了时间的圈套。
如果林克莱特不去反思并否定《少年时代》与《爱在午夜降临前》的话,这个导演也就不再值得被赋予期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