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

每年父亲过生日，都是我们家最盛大的一次聚会。

爷爷在父亲十多岁时去世，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奶奶拉扯着父亲和我的五个小大、两个姑姑长大，相继成家立业，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父亲的生日，自然是从来没有操办过。

熬过那段艰难的岁月，我们家搬出了窑洞，住进了有四间上房的新院子，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靠勤劳的双手羊牛、栽烟叶、种玉米和大豆等，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但我们姊妹三个上学费用又几乎花光了我们家里的所有积蓄，我的小大、舅舅们成家也需要我们家里帮衬帮衬，父亲的生日依旧没有隆重地过过，往往是父亲吃完有着两个荷包蛋的一碗面条，扛起锄头什么的又去地里忙碌了。

父亲倒是把我们姊妹三个的生日都记在心里，每当我们快要过生日前两天，父亲都会在集市上买回花生、瓜子、芝麻糖、肉等一大包吃的回来，让母亲给我们蒸肉、包饺子，或做肉丝面吃，看着生日这天的我们很开心，说笑着享受美食，父亲的脸上往往也跳跃着太阳，沐浴在阳光中的父亲，总是很满足地抽两口烟，轻轻吐出满满的希冀，和母亲做饭的炊烟遥相呼应，袅袅上升，逐渐消散在记忆的天空中，那一副温馨的画面却永远留在了我们心里。

“当我们长大了，也要给你过生日！”父亲依旧惬意地抽烟，眼角的皱纹一圈圈堆积在眼角，看向蓝天白云的眼睛里溢满笑意。

“母在不过生，父在不留须”，是我们这里的说法。父亲隆重过的第一个生日，在奶奶三年祭日过后。

那一次过生日，哥哥在饭店定了一个大房间，房间里有沙发、茶几、衣架、电视，父亲母亲、两个叔叔婶婶一家、姑姑姑父一家和我们姊妹五个一家人围坐在大圆桌旁，桌子中间的鲜花芬芳袭人，凉热菜、荤素菜和糕点水果满足着不同年龄段人的味蕾需求，举杯庆祝，共话亲情，热热闹闹，充满亲人相聚的暖暖氛围。

当戴着“寿星帽”的父亲鼓着腮帮子准备吹灭蜡烛时，大家都让父亲默默许个愿望，父亲却大声说着“一家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话，逗得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父亲每次过生日都这样，许的愿都是一家人的健康平安，想到朴实无华的父亲总是想着家人，许愿时也不忘给家人送上祝福，我们都在感动中唱起了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们都拍着手，微笑着看向父亲，真诚地祝福父亲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我们都想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父亲，正如当年父亲倾其所有给我们过生日，把所有美好的祝愿都包含在点点滴滴的小事中，呵护我们身心，只愿我们健康快乐成长一样。

父亲不善言谈，爱的表达是默默的付出。父亲从来不说过去大集体赶牛车起早摸黑的经历、放十几头牛同时种植几十亩烟叶大豆的艰难、供养三个孩子上学的种种不易、帮衬叔叔姑姑舅舅等相继成家立业的操劳……父亲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托起了孩子的成长；父亲似一棵四季常青的树，为一家人遮风避雨；父亲如一轮火红太阳，无私地驱散我们家里的任何一丝阴霾。因为父亲，我们家时常充满欢声笑语，温暖祥和的氛围始终笼罩着我们。

父亲不说过去的苦日子，对于生日中的各种菜品从来没有抱怨，对于夹到他盘子里的食物，总是乐呵呵地接受。看到孩子们喜欢吃什么，父亲就会乐呵呵地给孩子们夹过去。父亲喜欢问孙子们的学习生活，一再告诉儿女们好好工作、注意休息，自己一切安好。父亲的好脾气中，自有一种一切向前看的坚韧。

父亲每年的生日聚会，一大家子都会聚在一起，或者在家里热热闹闹地过，更多地是聚在饭店享受亲情的珍贵。每年的生日聚会，人都聚得很齐，比过年还热闹，叔叔、姑姑们也都会抽时间参加，说说话，享受和家人在一起的乐趣。

此时掌声响起来，分吃蛋糕，一家人合影的温馨场景，把父亲的生日聚会气氛推上了高潮。摄像机记录着父亲十年来过生日时亲人相聚的镜头，镜头中抱在怀里的婴儿已长成了小树一样的学生，曾经稚气未脱的侄儿侄女和外甥们都已参加工作，父亲的大孙女将要在今冬结婚成家了，我们姊妹三个的脸上日渐沧桑，父亲的白发一年年增多......生命年轮在一圈圈重复，不变的是定格在生日这一天的美好回忆。看着父亲生日时拍的照片，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发生的许多事，有关孩子的成长、个人的突破，大家族的共同回忆。

和共和国同龄的父亲，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从小到大，我们姊妹三个经常做的事情是喊父亲回家吃饭，有时地里的活实在干不完，父亲就让我们送饭到地头；当我们放学回家时，院门紧闭，母亲在坡上放牛，父亲一定会在地里忙碌着；我们在田地里干活时，父亲手把手教我们镰、锨、犁、耙的具体用法，要言不烦，我们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当我们姊妹三个都成家立业后，父亲依旧在田地里劳作着，偶尔到哥哥家小住，又怕务农时而很快返回；说到什么土地种什么庄稼，什么时候种什么庄稼，种庄稼的诀窍和注意事项，父亲又很健谈。

父亲的眼里是充满希望的田野，父亲的眼里更有魅力无限的远方。九十年代，我们村里很多孩子上到小学或初中就回家务农了，一些同龄人外出打工，而我的父亲和母亲一样，用一片片烟叶、一颗颗豆子、一粒粒玉米，也用家里的大白牛，更用自己勤劳的双手，送我们走出了大山，迈向了更广阔的天地。“没有知识，连地也种不好”，这是父亲送我们上学时说的一句话。我们明白了父亲对知识的渴望，父亲更希望我们都能成为有文化的人。

每次给父亲过生日，父亲和母亲前两天都要忙碌起来，蒸馍、拉玉米糁、挖红薯、摘花生、榨油、磨面、摘蔬菜，这是谁的，那是谁的，这家孩子喜欢吃豆馅馍，那家喜欢枣角，都按份数一一装好，塞满孩子们车子的后备箱，父亲脸上溢满满足的幸福，这大概就是父亲坚守土地的原因，希望孩子们能吃到家里的绿色食物，早晚回去时都有个温暖的港湾。

“你伯的脊背明显驼了”，五大感慨道。是啊，瘦高的父亲脊背一直挺直挺直的，曾经担起了太多太沉的担子，什么时候驼了呢？在我们心中，父亲从来都是伟岸高大的。

“头发全白了！”姐姐有些伤感地说着。我也注意到父亲的头发，银色一片，刺着我的心，这是岁月在父亲身上刻下的印记，这更是父亲操劳一生的见证。

父亲呢？好像没有听到这些话语，起身让我们把吃剩的菜捡喜欢的打包带走，脚步有些迟滞，脊背微驼，但精神状态很好。

“柿子也快能摘了。孩子们喜欢吃啥？麦子种上后我再捎来。工作都忙，都回去吧！”父亲操心着农活，又担心影响孩子们上班，和母亲坐上公交车回去了。

我突然觉得：这不仅仅是父亲的生日，更像是我们每个人的精神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