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青年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圮坍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只是往日的岁月不会再来了。翠翠坐在白塔下,看天空被夕阳烘成桃红色的薄云,她暮地想起曾经的日子,沉浸在傩送的歌声里,和祖父斗嘴,还有顺顺大儿子的死。倘若一切不被想起,这个黄昏照样美丽平静,不过今日只留她一人,又带上薄薄的凄凉。翠翠想继续祖父的事业,就全当以另一种方式怀念祖父,守着这渡口。
过渡人形形色色,翠翠也取下头上白绳,无人再问及老船夫的事了。过路的生意人总爱开翠翠的玩笑,只是她面若冰霜,不愿再多说一句,别人也是自讨无趣。传闻她克死船总长子,怕是再无人迎娶翠翠。翠翠也不在乎,她在等她心中的人,她相信他会来,所以她等。
翠翠和黄狗相伴,白日拉船,夜里再回到那个冰冷的家。她好久都没有安然睡过了,只怪每日的月光惨淡,让人忆起曾经的种种。不知是哪天夜里,一切皆像祖父昨日口中的故事,翠翠只迷迷糊糊地躺在粗麻布帐子里草荐上。这梦顶美顶甜,又软又缠绵,她跟着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一把虎耳草,却又不知赠给谁。
只是白日,梦醒后,照旧凄凉。只怕是伤心之人不愿分清梦境和现实,又何不把美丽梦境当作现实,把那让人伤透心的现实当作梦境,我想这样没有错。翠翠的梦越来越痛,一生意人渡船时,说船总的次子要与碾庄周家联姻,门当户对。翠翠只想醒来,回到现实,现实里有飘渺的歌声,有祖父,有傩送,也有她不那么喜欢的天保。白塔旁,少女提着裙摆,欢快漫步,哼着曲调悠悠如洁白云彩,袅娜的身影,清澈的眉眼。无不撩拨着心底的琴弦。他,还是回来了,终究不是为她而来。
翠翠走入小溪中,那祖父守了一辈子的地方。溪水清冽,她不回头地向溪中心走着,溪水漫过膝盖,漫过脖颈,最终她那双清如水晶的眼眸也被水淹没。过渡的人只看见那只空船,没有翠翠,没有黄狗。
二.
傩送走了。
傩送离开了茶峒,离开了那个天保死去的地方。翠翠伤心,顺顺伤心,他又怎么不伤心。天保是他的哥哥啊。他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陪他长大的哥哥已西去。甚至是因为自己。他不知道翠翠何时动了心,他只愿从未见过翠翠,从未在那夜唱歌。
身在他乡,他时常感到孤独。傩送不想翠翠吗?他想,他甚至恨不得马上就去找她。可他不能,因为他心里有道坎,是他害死了天保。他又怎敢去寻翠翠。怕是翠翠也忘了他了,也许早已寻得一如意郎君吧。他仍然努力去忘记这段回忆。
日子逝去,他仍守不住让思念的煎熬,他回了茶峒,没告诉任何人。他想再试一次,若是翠翠能被他的歌声打动,能记起他,他便知足了。月光如银子般,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篁竹在月光下皆成为黑色。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他开口唱了,歌声在旷野里回荡,他唱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将晓,夜里他多期盼翠翠会出来见他一面。一夜已逝,她终究未来。他断定她心已死亦或是她早已心有所属,不然她会下来。
他心死了。
他不记得是如何回了家,只记得顺顺抱着他痛哭流涕。是啊,他错了,他不能再伤父亲的心。他恍惚中答应了周家的婚事。傩送大了,应当找到归宿了。顺顺老了,不应让他再操心了。
屋外爆竹声响,人人道是好姻缘,他掀开周莹盖头的那一刻想:别了,我的翠翠。
三.
人人都说周家找了个好女婿,是当地的泅水高手,又得了一副好嗓子。
也有人说,周家女儿并不幸福。那女婿从不碰她,每日夜里总爱去白塔边唱歌。没有人去谈论为什么,隐隐地大家都明白。
渡口边又换了新的船夫,一切都没有改变,边城的故事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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