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思雪
母亲是一个勤劳的人,除了小年到大年初五这段时日,因为过年有短暂的休息外,一年到头都在辛勤忙碌着。可是,今年一次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打破了母亲安暖静好的新年居家日常。
母亲对疫情的关注,大概始于年底武汉封城之际。之前,母亲对此略有所闻,但还不以为然,当我跟她说这次疫情很严重,这个肺炎传染性很强时,她只是淡淡一笑,说政府本来就会说“狼来了”,总要把事情说的严重,让民众引起重视。直到武汉封城,我们这里也对重要交通路口进行管制,并且还要取消各地的宗教活动,如鲸头杨府殿烧香等。随着电视上报道感染的人数越来越多,我们温州也有很多人感染了,这时母亲突然间由先前的淡然变得极度紧张了,开始天天看电视听收录机关注疫情发展。
疫情时期母亲的居家日常除夕那天,我刚好是在学校值班,按照规定我必须要到五点半才能下班。五点不到,我就接到母亲的电话,可不知怎么的,电话中始终听不到母亲的声音,我打过去也是,母亲一口气接连给我打了五六个电话都是如此,我连忙打电话给妻儿,让人着急的是,他们居然都没有接我的电话,我以为出什么事了,急得满头大汗,急急忙忙赶回家。当我火燎火急跑到家时,母亲正一脸疲惫地瘫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吓了我一大跳,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当我问起她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的原因时,母亲说是我儿子刚才人觉得不舒服,有点感冒并头疼,她疑心有没有可能也被感染了,叫我赶快带孩子去医院看看,而我电话又接起来没有声音,她连带着又担心我。听了之后,在感动之余,觉得既好笑又好气,连忙宽慰她说,这些怎么可能,而且我们一家人这几天又没有跟武汉回来的人有任何接触。母亲宽慰之余,还是有点不放心,直到吃年夜饭时,看儿子胃口很好,吃得很多,才稍稍有点放心。
疫情时期母亲的居家日常母亲对正月初二家族聚会的事,还是很不放心,一定要我打电话给堂弟,取消在大不同预定的六桌筵席。我说这个是堂弟定的,而且又不是我们一家的事,等明天再说吧。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我和小叔叔一起去藻溪拜新年,路上又接到母亲的电话,问我筵席退了没有。看母亲如此心焦,我怕她血压会升高,连忙叫我叔叔打电话给堂弟。巧的是,堂弟也正打电话过来,说大不同酒店咨询我们要不要退订筵席,这正是求之不得,我就满口答应,并吩咐他通知表兄弟们,今年拜年聚会暂停一年。而后,我连忙告知母亲这个消息和决定,在电话那头我听得出母亲的满心欢喜,然后她又吩咐我中午聚餐要小心,吃了就马上回来。小叔叔一直在旁边说母亲真是有点神经过敏,而我却有着莫名的感动和担忧,为一向遇事沉着的母亲在这场疫情中的紧张兮兮而忧心。
疫情时期母亲的居家日常接下来几天,随着疫情的发展越来越严重,电视上每天报道被感染的人数成百上千地增加,再加上我们苍南和龙港一带都有人感染,母亲就更加紧张不安了。当我和妻都要作为志愿者参加抗击疫情,要去24小时蹲点守护武汉回来隔离的人,要去防疫卡点检测过往车辆人员体温,要去街上和村居大喇叭宣传防疫倡议时,母亲总是要我戴上帽子和眼镜,并吩咐我不要用手揉眼睛,不要跟那些居家隔离的人距离太近。再三强调一定要带好口罩,而且要我戴两个,每当我回来时,只要她在楼下,就一定要我在院子里手洗干净了才让进来。对于母亲的这种科学的防护意识,我在惊诧之余,问她是从哪里学过来的,她笑笑说:“这些都是在电视上和收录机里看到和听过来的,我这几天一天到晚都在关注这场疫情,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这么可怕的疫情,比以前的霍乱和天花还可怕。”
疫情时期母亲的居家日常母亲的这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席话,却无端地触动了我内心柔软的一角,我为先前心底暗暗嘲笑母亲杞人忧天而愧疚,其实她怕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我们一大家人的平安,这是一种无言的慈润的母爱啊。是啊,我们经常嘲笑年纪越大的人越怕死,其实,他们怕死,是因为心中有牵挂,不舍得离开家人。所以不敢玩蹦极,不敢走玻璃栈道,开车坐车必系安全带,不做一切危险的事;不再熬夜,尽量吃早饭,经常督促自己做运动,保重自己,所有这一切,只是因为不愿让深爱的人承受失去的痛苦。
疫情时期母亲的居家日常就这样,母亲一边在电视机前关注疫情发展,一边沐浴着阳光,享受悠闲春节时光。可是一生勤劳习惯的母亲,却对这种在她眼里“无所事事”的生活极为不习惯。刚开始几天还好,天天跟我说这样一句话:“这种生活太难得了,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清闲过。”可才过了一小段时间后,我从母亲的眼里和她的表情里,感受到她的烦躁、倦怠、孤独和迷茫,有点因无聊而带来的无所适从。以往母亲的小院是她的快乐家园,她的缝纫机是她的精神伴侣,尤其是春节期间,母亲就会早早动工,而空闲的左邻右舍的阿婆们,都会聚集在我家小院里,母亲一边劳作,一边与她们聊家常,阿婆们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有时母亲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这时母亲总是聊得不亦乐乎。为了排遣母亲的这种茫然孤独和不适感,我抗疫情回来,就会到母亲的房间里和她一起晒晒阳光,看看电视,谈谈疫情。母亲没有微信,她了解的疫情都是电视上国家层面的大疫情,对龙港和苍南这边的情况却知之甚少,这时她就会向我打听我们这里的情况,我呢总是告诉她,说我们这里的情况很好,这段时间都没有感染的人,她听了将信将疑,脸上郁结的愁容也舒展了很多。当她得知我们这里疫情已好转,就出来在小院里走走,侍弄花花草草,与邻居的阿婆们聊聊。勤劳一生的母亲,是无论如何都享受不了这种清闲的生活了。
疫情时期母亲的居家日常在元宵节后,她就怎么也闲坐不住了,又在她的缝纫机前,开始她的缝纫人生。虽然我不愿意她在这个非常时期这么早就开工,但还是很支持她,因为我知道母亲只有在劳动中才有着真正的快乐。那天晚上我还特地给她拍了一张缝纫机前的劳动照片,发了微信。照片中的母亲一脸安详坐在机前安静的劳作,脸上满溢着久违的幸福,获得了朋友们大大的点赞。可是,第二天,母亲却停止了劳动,我在疑惑不解之余,母亲埋怨我说:“都是被你给害的,还发什么微信,被你姐姐和妹妹发现了,昨晚她们电话打过来,不让我这么早开工,还说别人家都没有干活,你一个老人还劳动什么?我想想也是,一来给别人不好看,二来会污染家里的环境,还是过几天再说吧。”母亲的一席话,让我沉味良久,想不到母亲为我们考虑得这么周全,芳草怎懂得母亲的三春晖呢?
疫情时期母亲的居家日常
随着疫情的不断好转,这几天母亲也很关心我们这里的情况,除宜山外,她特别关心灵溪、钱库、龙港和杭州的情况,当我告知她一切都好,我们这里已经半个月没有新增感染人员了,她一直纠着的心稍稍放下,我知道她之所以关心这些地方,是因为这些地方都有她最亲的亲人。宜山自然不用说了,妹妹在灵溪,妹夫助阵钱库,一直在战疫一线,小姑姑生病在杭州治疗,这些一直是她的牵挂。为了抚慰她这颗多虑的心,我们作为子女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减少她为我们的牵忧。为此我常常会说一些善意的谎言。就如这次龙港的一名从武汉回来瞒报信息被确诊为冠状肺炎的黄姓男子,那天晚上微信上一时间沸沸扬扬,由于那个人老家是宜山的,怕母亲多虑,我就没有告诉她。但第二天她到底还是知道了,结果我还上了她的“不诚信的黑名单”里了,她就不再轻易相信我的善意谎言了。今天她还打听那个人的病情,直到我把龙港政府对他的疫情通告给她看,她才放心,淡淡地自言自语道:“应该没事的,就像每一次流行性感冒,刚开始都是来势汹汹的,感染的人特别多,到后来就没有传染力了,就像老虎头,老蛇尾。”母亲的这一番话,像是在自我安慰,我想更多的是安慰我们吧。
疫情时期母亲的居家日常最近几天电视上在讲防控疫情的同时,开始也大张旗鼓的宣传复工复产,对此和先前的封道禁止工厂开工,店面和酒家禁止营业,母亲很有自己的见解。她安慰那些忧心如焚的亲戚和邻居们说:“天塌了,大家趴。”“天打,天救。”这些古人言寥寥数语就能让他们愁眉豁解。而对于政府一边要厂家复工,一边又有很多严格的开工限制,母亲风趣地说道:“落水要命,上岸要钱。”“老虎都不怕了,还怕老虎屎。”这些话,有揶揄,有安慰,更有生活的智慧。为此,我常常会把母亲无意中她自己所说的古人言记在记事本上,写在自己的文章中。今天,母亲也开工了,又坐在自己熟悉的裁缝机前,开始她辛苦娴静充实的裁缝人生,脸上也灿开了久违的慈润绵柔春天般幸福笑容。在母亲的心里,疫情很快就会过去了,生活一切很快就会恢复如常。院子里,灯笼花正开,春已醒,人间香暖,岁月静好。
疫情时期母亲的居家日常记忆应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它对抗流逝的时间,抵挡漠然的遗忘,助我们确立自身所处,寻得前行的方向。我想,生活不可能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一个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们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在这个新冠疫情非常时期,细细碎碎地记录下母亲的这段居家日常。一来,我想呼吁更多的人,去关注老年人在非常时期的心灵世界,给予她们更多的关爱和温暖;二来,我们更要反思此次疫情,为何继非典之后会再度袭来,给予人类命运更多的悲悯和思考,因为我知道,战胜此次疫情,我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疫情时期母亲的居家日常是为记,公元二零二零年二月二十一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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