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怪

湖怪

1

夕阳隐没山头。远处的群山淡烟笼罩，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竹屋前的石阶上，夏无念斜腿而坐，膝盖上摆一张簸箕，垂着头挑拣芝麻里的砂石。

她早就注意到，隔壁家大毛嫂子这两天总是站在柴门外，端着手遥望黄沙小道，灰黄的脸上写满焦灼。

传言，十里之外月亮湖上起了一座小亭，亭尖枣红，亭柱墨绿，灰白的石桌石凳。四周吊着梨白灯笼，夜风起时，纱帘摇曳，影影绰绰间可见一个娉婷袅娜的女子。

她捡砂石的手顿住，容凉每日去集市贩卖蔬菜，月亮湖是必经之路。

她放下簸箕走到柴扉前，隔着篱笆苑子唤大毛嫂子，大毛嫂子回过头，对她勉勉强强一笑。

“大毛哥还没回来？”无念轻声问。

大毛嫂子点点头，两只粗糙的手搓来搓去，嘴里道：“可不是吗？平日太阳没下山就回到家里逗小毛孩了，最近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无念知道她担忧什么，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村里已经有好几家的男人夜不归宿，有人说亲眼看到他们在湖心小亭里和一个红衣女子饮酒作乐。

红衣女子来路不明，村里流传着好多个版本。有的说她是京城第一楼的头牌，容貌倾城，媚色入骨。有的说她是天上下来的逍遥仙子，在月亮湖上迎风起舞。还有的说她根本不是人，是魅惑男人的妖物。

想到这，无念不禁打了个寒噤。

等她抬眸的时候，黄沙道路的尽头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容凉挑着菜筐缓缓归来。

大毛嫂子攥紧的拳头又松开，眉眼间皆是掩不住的失望。

无念打开柴扉走出去，手搭上大毛嫂子的手臂，关切地说：“阿嫂进屋去等吧，夜凉霜重，不要着了风寒。”

大毛嫂子痛苦地摇头，她在屋里只会更加坐立不安，做什么事情都恍恍惚惚的。

无念想了想，道：“若是入夜大毛哥还未归来，我和容凉陪你去找他。”

入夜。

无念收拾碗筷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小毛孩的啼哭声。

容凉歇在睡榻上，满脸倦容，鼾声渐起。他白日里要起早砍柴打猎，之后往返集市生生步行十多里，回到家还要劈柴收拾菜园，累得狠。

她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合上门，走出去。

大毛家的三间小竹屋只有一间透着昏黄的烛光。

她提着灯笼走到柴扉前，瞧见暗夜里，大毛嫂抱着胳膊缩成一团影子。

不用问便知大毛肯定还没回来。

无念下了决心，走到大毛嫂身边将她扶起来，温柔的嗓音里充满了力量：“我陪你去找他，我们提着灯笼沿着黄沙路走，月色当头，倒也没啥好怕的。”

大毛嫂感激地望着她。

2

她们沿着黄沙路走了五里，烛火燃尽，灯笼渐渐黯淡。皎洁的月光打在无念的脸上，她用袖子轻轻拭去额头上的薄汗。

大毛嫂突然停下脚步，前额紧颦，她道：“无念妹子，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夜寂寂，漆黑的天幕只有几点孤星。无念闭上眸子，耳廓微动，隐约听到酒盏碰撞声，夹杂着一丝男女的欢笑。

“我听得到。”

大毛嫂子颓然地塌下肩膀，抓住无念的手，瞪大眼睛问：“难道，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村里的男人都被湖心亭的女人诱去了？

“她，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大毛嫂子抑制不住浑身颤抖，村中老人常说世间有一种妖，媚惑众生，专吸男人的精气，男人遇到它都会变成白骨骷髅。

无念不语，挽起她的胳膊，温声道：“我们继续走，到了那里，一切就都清楚了。”

月亮湖。

湖水暗沉沉的，浮着一股呛人的脂粉气，仿若女人用过的洗澡水。无念和大毛嫂子站在湖边，奇怪的是，越靠近月亮湖，那些声音愈远，她们望向湖心小亭，梨白灯笼散发出柔和的光，纱帘微微浮动，诡异的是，亭中空无一人。

大毛嫂子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

“或许大毛哥只是遇到了麻烦。”无念安慰她，心中却疑惑重重，她们明明听到那种声音，如果红衣女子只是个传说，那么村里的男人都去了哪里？

大毛嫂子转过身抹去一脸泪水，带着哭腔道：“回去吧，小毛孩一个在家害怕。”

她们拨开草丛往回走，风声掠过，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无念顿住脚，回头看了一眼，月色下，湖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冻住了一般。

她觉得有些奇怪。

“无念。”

“哎。就来。”

正当无念要抬起脚的时候，感觉左脚被什么东西绊住，她侧过身，借着冰凉的月光，看到竟是一只枯瘦的手掌。

“啊。”她哇地一声叫出来，迅速用手中的灯笼砸向脚面，双脚奋力往前挣。

大毛嫂子听到声音掉转身跑过来，接住她的手臂往前拉，脚上的束缚一松，两个人栽在一起。

“妹子？”她捧起无念的脸，见她呼吸急促，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担忧地问，“告诉我，怎么了？”

无念背着手指向她刚才绊住的地方。

大毛嫂子慢慢挨过去，地上只有一小截树枝，她捡起来，笑了：“瞧把你吓得，就是树枝。”

无念转过脸，见她把树枝拿在手里，抚了抚心口，也笑自己胆子太小。手掌滑到腹部的时候，她的眉头一皱，似乎闻到了血腥味。

“阿……嫂。”无念抬起头，苍白的脸慢慢扭曲，她惊恐地看着那截树枝慢慢流出暗黑色的血，然后长出指甲，抠进大毛嫂子的肉里。

荒野里响彻大毛嫂子的哀嚎。

她不顾一切扑过去，想把那只枯手扯下来，但那只手已经钻进大毛嫂子的血肉里，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血腥气。

“无念，你快走。”大毛嫂子还有一丝理智，用另一只手猛地把她推出去，嘶声喊：“你快走，不要回头。”

“不！”

无念两手拄在地上，眼泪流了一脸，喃喃道：“我不走，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