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安葬何处

这些事情是必然曾经发生过的，这些事情是一定正在发生的，还有一些事情是未必将来不会发生的。我经历过的，我正在经历的，我将要去经历的，一件一件地铺开，从走出家门开始，一路向北，一路向南，慢慢的慢慢的把天地宽广走成了一个“人”字。

一、蒙尘的时光

2015年正月十六日，许多人聚集在我曾经小学的操场上开一个莫名其妙的形式主义大会，实在没

我将安葬何处

意思，我穿过人群偷偷溜进旁边的幼儿园。在小朋友们诧异的眼光中，我这个已经被称作“阿姨”的人恬不知耻的抢到了一个秋千，旁边一个还穿着开裆裤流着两行鼻涕的小男孩用他那能流出哈喇子的眼神眼巴巴的瞪着我，我又不知羞耻的拍拍自己的大腿说：“来，坐姐姐腿上，让姐姐带你”，小男孩扭头就跑。秋千的绳子不是很长，所以荡不高，我盯着对面的屋顶，荡着荡着仿佛飞上了天空，古老的时光唰唰迎面扑来，我一头栽进那暖黄色的回忆里……

我像考古人员拿小刷子一点一点还原精致瓷器一样小心翼翼的回忆着。回忆着，还原着，明媚着，留恋着，也痛苦着。我从来都是一个记事很早记忆力又很强的孩子，那些细碎的光阴，随着操场上五十人方阵的威风锣鼓一浪高过一浪的袭来，原来，这些真的成为我的绝版记忆了：

“妈，你说猎户座怎么还不转到正南方啊？”我盯着仍然徘徊在东南角的那个一眼就可以看到的星座喃喃的问道。那时的我不懂日历，一入冬就每天晚上在星海里搜寻猎户座，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不过语气变成了“哎，又一年过去了”。那时的夜空总是那么的热闹，每颗星星都极力闪着自己最耀眼的光芒，天真的星星陪伴了我再也回不去的纯真时光：能荡上屋顶的秋千，踩在高跷上和双胞胎堂姐的比赛，竖笛，爸爸为我做的快板儿，装腔作势的唱着红灯记里的铁梅风骨，古旧的小学里的滑梯，粗犷里带着慌悍的威风锣鼓；奶奶家的杏树杂园和苹果园，还有那一地的草莓，夏天的夜里坐在玉米地里听着“铮铮”的玉米杆生长声，大清早盯着院子里的花骨朵“啪”的绽开；昏黄的路灯，广播里浓浓的乡音，老旧的硬山顶房屋上飞出的麻雀，街上到处散步的串串狗，观察过黄牛和山羊的反刍，给狗狗接生过，听过驴叫也学过驴叫；走街串巷卖醋的爷爷，极像黄宏的无论春夏秋冬总是穿绿色军衣的收破烂叔叔，喊着“磨刀不误剪子”的磨工叔叔，残碎的记忆力仍留存着一个高个子男人挑着扁担一边一个箩筐的卖着杂货；渐渐远去的炊烟，深夜的狗吠和远处马路上重卡刹车的声音，还有那一群在夏天的午后不分年龄大小一起在土土的土路上热热闹闹的玩丢沙包捉迷藏木头人的孩子…………这些，你记得也好，经历过也罢，最重要的是你别以为现在这个改头换面以致与记忆中完全不符的面目全非的村庄就是你最初最快乐的家。可是，这里真真切切地是我热气腾腾的家，它就是再怎么变，也都是我最挚爱的唯一一个可以用“回”字来修饰的地方。“你还记得么？”，“嗯，我记得，我都记得”……

二，年轮的密度

每次等107路公交车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冲进背后的初中。我是一个经历过就是自己的，只愿一次一次去回忆却不愿意再去碰触的人，确切的说是不敢。我在初中的大铁门外无数次的踟蹰过，不大的学校一眼尽收，可是从走出去到现在六年了，我一次都没有再回去过。初中，从十三岁到十五岁，我用顽劣和笨拙去冻结的三年，遥远却一次又一次的在我眼前重现。我的初中发生过什么呢？透过铁门我能看到的，我看到的仅仅是一个男孩，是他承载了我大部分的初中时光，我告诉姐姐这是我生命中最圣洁的一个人，我记得我和这个男孩之间点点滴滴的事情，是的，我记得，我想这就够了，可我也在愧疚着。若你不向我走来，我必是越走越远了。我一直都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确定我没花多少时间在学习上，青春期的我把所有过剩的精力都用在和爸妈较劲还有一些猫猫狗狗的事情上了。如果初中生活还有话可言，那必是走进中考考场考物化时遭雷劈般包内除了准考证什么都没有，摁住狂跳不已的心，找后排同学借了一支笔开始全身像筛糠一样发抖着答题，有紧张有气愤有不解。考完试，靠着墙，万念俱灰。在爸爸做出让我复读的决定时，我最后一次夜里坐在家门外最后一次固执的一颗一颗的和我最亮的十一颗星告别，还有那只叫做小白菜的猫……如果，我是一列火车，那爸爸无疑就是改变我航线扳道工，做出复读的决定时我不知道我碾碎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回忆必是片段式的一帧一帧的重现：五中神一样的自己总是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逃避与那个自己重合；一中就像是在粘稠的岩浆里呼吸，又一个三年，我记得什么呢？我记得一个周六下午，一个男孩在楼道里给我示范胯下过球，然后……然后失误了，就两个人的楼道我不知道该怎样做出最好的反应，以至于在以后很长时间里我不断的追问弟弟有没有玩篮球失误过；我记得在我最黑暗的时候，艾儒送给了我六个字“无所谓，无所畏”；我记得419那个被我称作大哥的姑娘把头塞进抽屉里睡觉的样子；我记得我刚把前门锁住就非要走前门的耿神仙；我记得那个鼻孔朝天，一口一句“长资实（知识）”的生物老师冯二马把我撵出教室半学期，我谢谢他！！！……对，我只能用“我记得”，因为他们所有所有随着毕业的到来在我生命中一齐蒸发了。

镇二中，临五，临一，真的真的一次都没有回去过了，同学聚会更是不会参加，我应该是找不到归属感，可是，我应该归于何处呢？

三、我将安葬何处

有人会想千篇一面的走下去么？如果我不曾激烈的活过，那么，我愿意，我愿意拿我所有的天真去阻挡虚无的钟摆和真切的时光。2014年，我真的整整二十岁了。

这一路，应是往北走的，很近，出家门直走再转两个弯就到了。可我知道这段距离是我拿生命永远无法企及的……我和弟弟站在这两座黄土堆前，四下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弟弟说：“你看，咱爷埋在这，咱爸埋在这，以后咱妈和我也会埋在这，而你就不知道被埋在哪里了”，我无语，心底涌出一阵深深的心酸感和宿命感：是啊，将来的我会被写进谁家的族谱，埋进谁家的祖坟，亦或是再次离经叛道走进另外一种宿命？我不知道，在我的定义里，乡土情和亲情是至真至纯至热的情感，我就不信拿荷尔蒙催出来的爱情可以让我失掉养分断掉血脉，我就不信会有一个前几十年在我生命中纯属缥缈的人会有一天把我从这片土地上连根铲除。对，我不信爱情，但是我应该有所寄托，或许是二十多岁的姑娘应该有所憧憬，哪怕有如果……

我没有办法证明我回忆着的任何事物，因为我没有留住适合留在回忆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可我仍在拼命撕扯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我要拿回忆证明我在这里生活过，因为我怕有一天我会被这里陌生的人也同样的陌生着……

秋千悠着悠着就停了，回忆逐渐退潮心也就不痛了，穿过一个小拱门就从幼儿园走进了小学，可惜这里已经没有学生了，久久的站在锈迹斑斑的国旗杆前，我仿佛听到了一阵紧促的集合铃声，我仿佛看到了十一岁的自己站在四年级门前用镇压全场的气势喊着“第三项，唱国歌”……

我是茫茫天地间的余舟一芥，无边无际无着无落，不管归于何处，唯一明了的是：我终将归于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