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脚细密,我站在门外,一手挡雨,一手扶住白色帽檐。借着昏黄的路灯,夜色在浓浓秋意里渐生冷艳。
是隔壁诊所门前的那棵大树,被吊车吊起,又被拖车拖走了。这树自我儿时就在那儿,好多年了。老树已称得上粗壮,它曾给来这看病的村里人带来几许阴凉:抱孩子来就诊的母亲怀抱输液中的孩子,在树荫下轻拍着幼子,夏风穿树而过,偌大的树冠轻轻盈盈摇晃起来,丝丝清凉拂去母亲额头一层细细的汗珠;闲暇时候老大爷三五成群,坐在树下,摆个棋盘,旁边放一壶幽茶;或是中年人三三两两喊来,人多就够级,人少也可以斗地主。总少不了驻足围观的人,有时是就诊完毕的病人,望闻问切已毕,药也按斤按两称出来,按包按盒装好,脸上不禁露出几分欢愉轻快;有的是路过的村里人,指点一下棋局,观望一下战况,谁家对门已走了,谁家好牌也要憋手里了;或者是闲来玩耍的孩童,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单腿还跨在单车座子上,一脚着地,一手扶把,一手空中比划,一副将军沙场点兵,军机密谋的神态。偶有三轮车或农用车经过,一骑绝尘而去,霎时尘土四起,人们各自扭头朝里,捂鼻偃息,挤作一团。好不热闹。
寒来暑往。路从土路变成泊油路,又变成水泥路;人从少年变成青年又到了壮年,再也不见了那些老人,也轮番上岗一批“新”老人。诊所里的赤脚医生也来去了几批,常驻的主儿,逝去了一位,退休了一位,曾经最年轻的两位如今成了顶梁柱。树,依旧在那儿,安静地站立着,默默地观望着,一日日地扎根生长。
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若真是如此潇洒坚毅又安稳澄净,倒真成就了树的一生。只是树生也如人生,就像这个雨夜,多的是身不由己。
硕大的树冠在雨色中倒下来,树根被推土机拖着。追随着低沉缓慢的车轮,树冠安静地躺在秋夜冷雨的路面上。有幸离得近,得以一睹芳华:巨大树冠上细细密密的枝叶,宛若妃子发上玉簪,美人耳畔玉坠,亦如伊人婉转明眸,浸润着秋雨,雨珠儿点滴在叶尖,在枝头,一树绿叶如蝉翼般轻盈的翠玉,在清秋雨夜里无声远去。明天,有谁会记起它?
是否真有那么久远的记忆来承载一棵树的期盼和相思。若是明日雨晴,他乡泉水浸润,仍是一树清风绿满;倘流入厂房车间,锯齿亲吻树干,那就让他们相爱,纵使一场虐恋,也留得满屋清香木屑散落。纷飞,在你看不见的角落,在你触不到的风里,依旧有着芳华如水,清香沁脾。
若只能香消玉殒,银河两相忘,也无妨。随着温柔的南风,轻吻过爱人锯齿间,依依作别;伴着古老的东风,轻嗅着故乡泥土,点点含泪;逆着刚劲西风,神游八极宇宙天,细屑有天涯。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空气清新,阳光明亮。赶大集的乡亲们络绎不绝,有说有笑:锅碗瓢盆,家长里短。人们们迈着轻快的步子,灵巧如蛇般避开地上一滩滩积水,全然不见水面上零落的树叶。有车经过,水花四溅,叶子飞出积水,落到人来人往的脚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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