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芸只
天灰蒙蒙的,高敏敏有些烦躁。她给阳台上的向日葵浇了浇水,拿起床上的卡其色外套和公文包草草地出门了。
天色渐晚,南京的秋风吹得她直打哆嗦,梧桐叶不断簌簌落下,在半空中跳着华尔兹。她缩了缩脖子,顺势进了一家星巴克,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拿出电脑,像往常一样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一对对情侣从玻璃前走过,而屋里,不知是谁正在循环播放着《十年》,四处氤氲着浪漫又悲凉的味道,高敏敏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不顾周遭地放声大哭起来。
十年,十年过去了。第一次见到蒋小年还是在二零零年五月初的时候。快要高考了,那天下晚自习,高敏敏抱着一堆写过的试卷和资料回家,蒋小年开着个小三轮对她吹口哨:“同学,你这废品卖给我好不得?”
她看着蒋小年后面满满当当的废品,又看了看怀里的资料,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狠狠地瞥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走了。突然,不知从哪个小巷子里跑出一条黑狗,对着高敏敏大喊大叫,吓得她大惊失色,蹭蹭地爬上了一棵大树,手里的纸张飞得到处都是。黑狗围着大树转了几圈,一阵犬吠,便摇摇尾巴离开了。
可是,高敏敏却下不来了。她的裙子被一个小树枝戳破了,挂住了。“喂,就你,帮我一下呗!”
蒋小年对着高敏敏狂笑不止,“你也就这点能耐啊,刚才瞪我眼珠子不是大得很吗?哈哈哈。”说着蒋小年便开着他的小三轮离开了,还不忘回头对她吐了吐舌头。
“有人吗……”高敏敏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无人回应。她也由歇斯底里变得安静起来,只能坐在树枝上泣不成声。
“喂,你等一下哈。”蒋小年喘息粗气大声道。他搬来了个大楼梯架在树干上慢慢往上爬,“夜深了,大家都睡了,我只能回家拿罗,时间有点长,怎么滴?吓死了吧。”
“你……我才没有!”
“好罗,好罗,呐,解开了,下来吧。”
高敏敏顺着梯子爬下来了,准备道谢,但还是硬着头,啥也没说瞪了一眼蒋小年,飞也似地跑了。蒋小年不知道觉得很有意思还是咋,又朝空寂的夜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还有几声爽朗的笑。
第二天醒来,高敏敏觉得浑身酸痛,一看闹钟,天啊,都七点了。“妈,你咋不叫我?妈?”哦,妈妈出差去了。她慌忙地穿好了衣服,急匆匆地出门了。
“今天是灭绝师太的早读,我完蛋了。”高敏敏一路飞奔,路过花店她看见了一抹熟悉地背影,她愣了愣,原来是昨天那货,居然还买花?顾不得那么多了。高敏敏还没回过神来,却被蒋小年一下子挡住了去路,“诶诶诶,你急啥呢,诺,拿着。”
“你干啥?”高敏敏看着蒋小年手里的向日葵又白了他一眼:“你这么随便给女孩子送花吗?别挡着我,我要迟到啦!”
“不是,你这个人……”蒋小年用手按住了额头,“我是叫你拿这个,你昨天的废纸我捡走啦,算了算,四块钱,给你。”高敏敏看着他手里明晃晃的四个大硬币感觉丢死人了,用力推开蒋小年高大的身躯,头也不会地跑了。
不出所料,她迟到了。被政治老师安排在门口罚站,她一点心思也没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蒋小年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穿着浅灰色的背心,一双人字拖,卖力地踏着破旧的三轮车,在熙熙攘攘的街道里穿梭着,车把上那一朵向日葵格外扎眼。
转眼就是最后一次模拟考,这次考后就是高考啦。考完试,高敏敏去前面的小胡同买米粉,蒋小年正背着米粉铺晾衣服。他可能发觉到有人盯着他,转过来,两个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高敏敏的脸烧的火辣辣的。
她坐在米粉店里吃着米粉,不时浏览着扣扣空间,班主任发来了考试的答案,高敏敏急忙从书包里掏出草稿,结果,却不尽人意,眼泪在她的眼里打转,实在憋不住了,啪啦啪啦地落在了米粉汤里。
“老板,结账。”
“你米粉的钱已经让小年结了哦。”
她循着老板的目光,看到了角落里的蒋小年。
“你怎么啦?”蒋小年跟着她走了出来。
“我感觉我考不上,我的人生完了完了。你知道我多努力吗,我每天学习到深夜,书店里能买的资料我都写光了,你说这是为什么?”高敏敏蹲在地上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蒋小年顾不得高敏敏愿不愿意,一把拽住她,穿过一个又一个街道,。
“你看。”高敏敏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置身于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中。“你看,它们还没有怒放,等到七月,就是金黄金黄的啦。等到那时候,向日葵就迎着太阳,特别精神。”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喂,你能先说下你的名字吗?我叫蒋小年。”蒋小年又俏皮地打了个响指,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黑色的鸭舌帽把他的眼眸压得更低了。
“高敏敏。”
“过来坐。”蒋小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余。
高敏敏坐下了,好近,她清晰地看见了蒋小年耳垂上的痣。
蒋小年取下帽子:“你看,我是个光头,不是我剃的,我得了白血病。”
这么直白,高敏敏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肯定好奇我为什么没读书了,我家不在南京,在延安。家里为了给我治疗已经一贫如洗了,我,我离家出走了。”蒋小年的眼里泛着泪光,衬衣被野风吹的立起了小鼓包。“其实我挺羡慕你在学校读书的,我是前些阵子搬过来的,三轮车是租那个米线人家的。我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看到这些向日葵奋力向阳的样子。我……我活不了多久了。”
高敏敏坐的离蒋小年近了些,为这个戾气的少年感到无比心酸。皱了皱眉头:“那……接下来的日子,你……”
“我不打算怎么啊,过一天是一天呗,我只是想告诉你,要乐观,要开心,要像向日葵一样做个接近光源的人,不要把自己困在晦暗里。”
“这些花都是四月初我刚来的时候播种的,荒郊野岭的,这是我的秘密基地,好了,不早了,回去吧。”
蒋小年起身对高敏敏伸出了手:“坐久了,起不来吧?嗯?还不乐意?”
“没有没有。”高敏敏猛地拽了一下蒋小年的胳膊,蒋小年哇的一声摔倒在地,黑夜将他们埋没了。
那一晚过后,他们彼此熟识了,关系也好了很多,蒋小年每天早晨开着他的小三轮在巷口等她,每天晚上,蒋小年都会在起初相遇的那个巷子里等高敏敏,并送给她一朵向日葵,直至高考。
“高考结束,我们去你的向日葵林看看吧!”
“当然可以。”蒋小年在高考铁闸门外朝高敏敏使劲地挥手。
高考第二天下午下着大雨,大得人睁不开眼,高敏敏坐在考场里感觉很忐忑,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高考结束,雨也停了,考生纷纷冲出考场,高敏敏试图从人群中搜索熟悉的背影,却怎么也没找到。她垂着头,暗自把蒋小年骂了一顿,便回家了。回到家里,她给蒋小年qq发消息:“在哪?快出来。”久久无人回复。
高敏敏去了蒋小年住的地方,门却被一把生锈的锁牢牢地锁着,小三轮停在门边,门把上还有一朵蔫了的向日葵。
“老板,你知道小年去哪里了那?”
“是你啊,小姑娘,小年好像被他家里人接回去了,这是他给你的东西。”
高敏敏接过大纸箱,回家打开,里面有着一束向日葵,看来是在花店定制的,包装的精美细致,花店赠了一个小纸片,上面写着想向日葵的花语:沉默的爱。
高敏敏鼻子酸了起来。
箱子底,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纸条。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姑娘,挂在树上下不来,哈哈哈。”
“原来她叫高敏敏啊,咦,一点也不高,也不灵敏的样子。”
“带她去了秘密基地,天啊,小朋友眼睛好大啊。”
……
还有一个完好的信封,她打开,白纸上面只写着:“我被爸妈接回去治疗了,即使生命如尘,也要待它如歌,你要开心哦。”
看着这些,高敏敏发了疯似的把书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砸在地上,既然你要偷偷离开,为什么要猛然出现?她一屁股坐到在地,泪水顺着脸颊不知休止。她疯狂地拨打着蒋小年的电话却一直是忙音。
高考成绩出来了,高敏敏如愿考上了当地一所不错的大学。她拖着怠倦的身体迈入了大学。
一年多过去了,此间,她一直打探着蒋小年的消息,向日葵开了又谢,谢了又重生。高敏敏坐在阳光火辣之中,迎接着新生,她听到有两个人在讨论一个向日葵少年,他们说,那个少年死于白血病,他们说,那个少年死后的骨灰被撒在向日葵林间。
“那个人是不是叫蒋小年?”
显然,其中一个女孩被吓到了。“你怎么知道?”
“他什么时候死的?”
“去年夏天啊,本来他家不富裕,他不想家里多花钱逃到了南京,可是有一天他病发作了,感觉自己要死了才让家里把他接回去。”
高敏敏瘫痪在地,晕了过去。
电话铃声响起,“敏敏,昨天王姨给你介绍了个,找个时间……”
高敏敏掐断了电话,看着霓虹灯一闪一闪,川流不息的繁华。闭上了眼。
“我以为可以陪你一辈子,却没想到,我的一辈子,却不是你的一辈子。”
蒋小年,我等你。
即便,永远也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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