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店,开在小街的中段路东。和别的店不同,这个小店没有镶在门上面璀璨气派的招牌,也没有宽大的门窗玻璃供主人书写一些直通人心的文字来招揽顾客,只是在门外竖着一个木板,下面用石头压住,怕风把它刮倒,木板上歪歪扭扭写了三行红字:修拉链、修裤脚、修衣服。
这是栋老房子,从山墙上开出一个小木门,没有窗。门是双开,七八十年代的老屋门:下面的一半是木板,上面一半镶着玻璃,被木条分成九宫格。木门油漆早已脱落,斑驳陈旧,一看就知年代久远。
因为是门店,那两扇老旧的屋门每天都打开着,在路上走过的行人,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陈设:门里面横放着一台老式缝纫机,黑色的机头,暗黄色的机身,七八十年代的“蜜蜂”或者是“蝴蝶”。缝纫机的后面放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摆了一瓶假花。北面靠墙是一个三人沙发,样式已经很老了,搭着白色沙发巾。沙发上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已经变了色的装饰折扇,呈土黄色,上面做点缀的花还没有脱落,颜色灰暗,像是蒙了一层土。南面靠墙放着两个单人沙发,和三人沙发是一套。再后面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土黄色竹篮,应该是盛零碎东西用的。一瓶颜色艳丽的塑料假花摆在正中,标准的上世纪的家庭陈设,让人感觉穿越回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小店的主人是一个中年妇人,五十岁左右,肤白,面瘦,扎着一个低马尾,整天坐在门里面的缝纫机后做活,低着头,有零星的白发闪烁其中。妇人的气质和穿着打扮,和屋里的陈设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这条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隔几天就有一个花枝招展的新店开业的小街上,这个小店仿佛停留在时间纬度之外,无论外面的世界怎样光怪陆离,它永远是那个一成不变的模样。
那天我去修一条裤脚,她正打量一个打扮妖艳的中年女人的裙子。妖艳女的裙子在身上穿着,嫌腰身肥大,女人拉着腰身前后查看,转了几圈说修不了,迁就着穿吧。
“我在这条街上干这个活干了三十年了。”女人操一口南山口音,说话有些饶舌,也有些直接。“什么人我没有见过。知道我为什么不给她修裙子吗?你能看出她是干什么的吗?不要脸,你看看那张老脸,褶子里一个劲地往下掉粉,这种人的衣服,我碰了嫌脏,这些年我很少给她们修衣服。”
脾气和屋里的气质很搭,那愤愤然的样子真像是受到侮辱。
摆弄着我那条新裤子的裤脚,上下左右地比划,最后终于用粉笔在上面画出了一条线,歪歪扭扭地裁下来,锁边、缝合,熨烫,最后交到我手里。
看女人手忙脚乱地工作,我才知道为什么过了三十年,别的店都翻天覆地地变化着,她这儿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没有被熨烫好的裤脚,曲里拐弯的针脚。二十块钱。大概除了她的年龄和收费不断进步,别的一点没变。
隔了好几个月,我又一次光顾她的小店。
因为除了这个小店修改衣服,方圆几里还真找不到做这个活的地方。
我的一件棉袄的毛领原来是用扣子系的,扣子间距很大,我想把它改成拉链,就抱着棉袄走进那个小店。
这个活做不了。妇人听完我的设想后,一口回绝。
我想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毕竟人家干这一行好几十年,问她要改怎么样改好一些。
“我哪知道你要怎样?!”她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玩手机。
悻悻然走出小店,回过头,在这条热闹繁华五彩缤纷的小街上,看到它是那么的陈旧、简陋和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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