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第二章
这一夜的雨越下越大，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老福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独坐着了，每一次这样坐着都让他思绪万千。记得第一次这样还是幺弟生大儿子文孝的时候。
那年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天上的雨下个不停，但是那天是从早上下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就在这样的一个大雨天，文孝从幺弟肚子里非要跑出来，不早也不晚出来。就要在这样的天气下出来。
那天早上，幺弟吃了一点点早饭，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便开始肚子疼。文孝才在肚子里呆了九个月的样子，老福以为是幺弟吃得少了，营养更不上，赶忙给幺弟煮两个亲戚送来的荷包蛋。荷包蛋刚刚下锅，幺弟便疼得叫喊得是撕心裂肺，老福这才意识到这是要生了。
那个年代，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雨伞，只有斗笠和蓑衣，但披蓑衣戴斗笠太费时间了，老福一个猛子便冲进倾盆大雨里。雨把眼睛压得睁不开。勉强能打开一个细缝，加上平时走这条路的经验弓着身子向前冲。冲到接生婆家不远处的一个石板上时，脚下一滑，整张脸都扑到了旁边的泥水里。他又赶忙爬起来用袖子把两个眼睛给擦一下，又接着向前冲去。
到接生婆家时他已经成为一个水人，由内到外没有一丝干燥的地方。虽然和接生婆十五提前就说好了的，但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天气和这个时间出现。接生婆想要去拿个挡雨的东西，老福一把拿起她家的一张塑料给她戴上就逼着她往家里冲。老福又顺手拿起她家的斗笠，一路上给接生婆挡着头上的雨水。但是回到家里时接生婆的下半身还是被完全淋湿。
回到家里，幺弟已经疼得叫的声音开始沙哑。老福按接生婆的指示，又用同样的步子赶忙去请来旁边的邻居家的几个得力的女人。
时间已经是下午，雨已经灌满了田里，高处的田里的水从田坎上溢到下面一阶的田里，下面一阶的又溢到再下面的一阶。形成一道道的小瀑布。一道道的小瀑布连接成一道大的瀑布，只是中间有着一道又一道的灰黑色分界线。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观，后来就连村里的老人也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出现。
老福无心欣赏这样的景色，听着幺弟从早上大声的尖叫到现在如蚊蝇般的嗡嗡声，心如同刚刚洗过的衣服一样，正在被用力的拧着。
太阳的光辉慢慢的开始混沉，在这样的雨天太阳总是要提前下班。在太阳快要下班的时候，一声啼哭划过落下的雨滴声，老福被拧着的心也终于被回旋过来。每个人都带着笑容，每个人都快留下激动的泪水，即使是这个已经不知道接生过多少婴儿的接生婆。
但是幺弟却瘫着，没有力气起身看看孩子，也没有力气说一句话。只是躺着，躺着。邻里的几个女人为幺弟化了碗糖水让她喝下，然后又煮了点能快速补充能量又不用费力咀嚼的东西给幺弟吃下，老福这才放下心来。
老福的父母已经早就在以前的革命中去世，有个弟弟被送到了远处，现在没有任何消息。有一个哥哥现在也是在外，已经几年没有见过，现在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只有一个姐姐在不远处，听到消息连忙赶了过来。
姐姐没有读过书，但是在这方面有一定的经验，知道老福是粗汉子一个，所以在经常过来照顾幺弟，但是几天过后，幺弟开始自己动手，于是落下月子病。在文孝一周岁的时候，老福希望他能以后好好孝敬幺弟，不然愧对幺弟的幸苦，于是将叫了一年的大狗取一个书名为文孝。生武孝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经验，但是也是费了不少力气和精神，起名也是希望长大后能孝敬父母。
这一夜的雨慢慢的开始减小了，老福也困倦，又点燃一支土烟后抽完便去睡下。睡了一会儿后发现失修的瓦片开始滴水，正好滴在床上他睡的地方。无奈又叫醒幺弟，和幺弟把床移到房间的门口去。
第二天早上，由于本来身体就弱，加上冷得似铁得棉被和昨天晚上房间门口被吹了一晚上得冷风，便开始咳嗽。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几天虽然雨没有多大，但是一直下，加上透风的房屋和到处漏雨的房顶。几天后幺弟就病得只能在床上躺着。
“我看不能再这样了，明天无论如何都要送你到医院，下了这么几天了，明天最多也就是有一点小雨，可以叫几个人把屋顶的瓦翻修一下。反正早晚都要修的。”
“我的没什么，明天找人翻修房子，我不在谁煮饭？我隔几天就自己好了，用什么去医院。”
老福这时坐在床头对幺弟说；“没什么，我找李家媳妇帮帮忙就行，然后再叫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来，明天一天就翻修完了。”
“找李家媳妇？别人都帮我们这么多了，就别叫她了。把这到药吃了明天我就好多了，我自己起来可以煮。别说这几个人的饭了，就是再来几个也没事。”幺弟接过老福手里的药和水说。然后又把这些药一颗一颗的塞进嘴里，塞一颗药喝几口水。然后把一个掉漆了的水壶递给老福。
“不行不行，实在不行。”老福连忙摇摇头说；“你就是逞强，你是没有听见你晚上咳嗽的声音，一直不停的咳，你以为你把纸巾藏起来我就没有看见你咳出血来？”
“这也麻烦别人，那也麻烦别人，连死了都要麻烦别人抬出去埋了。老是这样麻烦别人我们怎么还人情给别人？”幺弟课一下又说；“还不是老大和老二以后来还这个人情。”
“谁？老大老二？别想了，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你这两个儿子怎么可能来还我们的人情帐。自己欠下的我自己知道还，我什么时候要他门帮衬过。”
“你看大狗前两天不是来过，你自己让他回去的。”
“他，他来能做主？要是他能做主还用我......”
“这也不能怪他，你看小勤这么强势，谁能抵得住？”咳咳咳......幺弟把边上的卷纸抽一下捂在嘴边，然后抹一下攥在手里。
“哎......”老福低着头，又拿出土烟抽起来。
第二天一早，老福找人回来后看见幺弟像没事似的，在灶台前煮饭。老福又准备去叫李家媳妇来，幺弟说；“你看我这不是好了，还麻烦别人干什么？”
“你说你好了，昨晚又咳了一宿。别逞强，一会我叫老王儿子送你到医院去，我也一起去。家里让李家媳妇帮忙照看一下。”
“我不去。”幺弟有点气愤的说；“我好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去的。”
“你不去，不去病能好了？你不是几十年前的小姑娘了！不是抗抗就能好。”老福对幺弟的任性也有点生气的说。
“你看我今天也没事，等今天过后，我明天去，明天再去看也是一样的。”幺弟说着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更想没 病一样。
“那好，今天你别做，我去叫李家媳妇。你告诉她东西在哪里就可以，不动手也没什么的。”
“行!赶快去，去了回来吃早饭。”
老福去了叫了李家媳妇没有逗留，立马回来收拾东西和吃早饭。
这天幺弟一反常态，没有坐着指挥李家媳妇，反而比任何一天都精神，反而让来帮忙的李家媳妇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老福打过招呼，说幺弟生病了有些严重，幺弟就告诉她东西的位置就得了。但是幺弟这样抢着做事反而让勤快的李家媳妇不知道干什么，让她都开始怀疑这个老人是不是真的生病了，既然抢也抢不过，只有勉强帮忙打打下手。
老福去做事了也不知道她们这里的情况，只是中午吃午饭的时候看见了罕见的“盛宴”。几乎是把家里能拿出来的吃的都拿出来了，一张四方桌都放不下碗，只能端着碗吃，这让来帮忙的人也惊讶了。他们来帮忙不是为了来“吃地主”，甚至是吃这个出了名的穷地主，有的人都准备回家吃午饭，来帮忙只是看他们没有依靠而已。
晚上也是和中午一样，满桌子的食物，让来帮忙的年轻人吃得都不怎么好意思。他们都是不远处的亲戚或是邻里，他们对老福的家底一清二楚。他们看见这样的盛宴想走，但是又被幺弟给留了下来。吃饭时幺弟不知道从那里找来半瓶白酒，让人们喝，滴酒不沾的她也喝了一小杯，说是敬老福，这让在场的人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吃完晚饭老福幺弟又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东西都整理一遍，然后才到到床上躺着，躺着就开始咳嗽。咳出一滩瘀血。老福赶忙去看，看见幺弟瘫在床上。
“我叫你去医院你不去，你看！你看！我马上去叫老王儿子。”老福拿起幺弟的手，感到她的手已经冰冷到了骨子里。
“别去，我不想死在医院里，去了就回不来了。”咳咳，“我死了想和你埋在一起，就埋在我们第一次见的，你拦我的那个地方。”
“我不行了，你去把他们叫来，我交代一点事情。”
老福转身过去，幺弟的手突然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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