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花像是用胭脂点过一样,慢慢晕开,一簇簇花条闲散的垂下来,疏疏的掩映着静谧的房子。
绣着山水烟雨图的屏风,将里面的人与外界很好的隔开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守在外面警醒着点,省着有人偷偷摸摸的听墙角。”
最后那句话的声音暮的拔高了,一团黑影逃难般闪过墙角拐弯处。
“是”
贴身的几个丫鬟识相的退了出去,最后一个还静悄悄的掩上了门,吱一声,像是关上了一个厚厚的匣子。
柳冷正给怀里的大橘猫顺着柔软的毛,看着对面衣饰繁贵的女子笑道,
“公主此次前来有什么事情是小女能够效劳的?”
“你倒是开门见山。我有个事情这次想麻烦你。”来人额间点的红花恍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着
……
“行啊,只要……”被撇到一边的橘猫,很不耐烦的毛了她一眼,柳冷看了不由笑道。
来人听了眼皮微不可察的动了动,“好”。
一柱香之后。
“公主好走。”柳冷朝她行了个常礼,也不相送。她倒也不在意,理了理衣摆,拿着帕子咳嗽一声就走。
待公主走后,柳冷把一个黑衣男子堵在了门外墙角里,“你可得想好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怎么啦?小胖子?生我气了?你看我今天画的妆好不好看?恩,好不好看嘛?”
铜镜隐约照出柳冷额前多了一点红花,细眉用青黛描了婉如远山,杏眼盈盈如水,丹唇一点。按柳冷的话来说就是,“我要是个男人,早就把自己娶回家了。”
膝上的橘猫胖乎乎的小脸给柳冷掐的多出好几条褶子,颈下叠着厚厚的三层肉喵皇,受不住这奇耻大辱,“喵呜”,就欲跳下去,却被柳冷一把揪住了脖颈。
曾经,柳冷也是有很多追求者的。
首先柳国公府就是一个大优势,谁还不想捡个现成的呀,世代的宗亲,在当今皇上面前又得势。
及笄那一天,柳冷再三嘱咐爹爹和娘亲把家里的门槛换成一个铁的。早在这之前,她就到处散银子雇人,满京城宣传柳家千金的貌美,什么“千金难得美人面啊”,什么“柳家有好女,精妙世无双啊”。
求见一面的翩翩公子先是在国公府外排成了长队。可没一会儿又垂头丧气的出来了。
站在门口的小厮看了,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用毛笔在册子上划去一笔。“下一个。”
彼时的柳冷端坐在房里的太师椅上,蹂躏着怀里的那团橘猫,就耳听着一旁的丫鬟给她讲着来应选的人的趣事。
“哈哈哈哈,他果真如此?”
“奴婢不敢欺瞒小姐。”
“哈哈哈哈”柳冷爽朗的笑声布满了整间闺房。
求而不得,继而多半恼怒,这是所有人的通病,更别提那些个富家子弟了。
待转到无人处,求亲的公子哥们把退回来的见面礼狠狠的往地下一掷,“呸,什么玩意儿?爷还不稀罕呢。”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柳冷的毛病渐渐传开了,什么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其中最厉害的一条就是说她经常扮成男装去逛青楼。
再没什么人说“求见千金一面了”。
风言风语过去后,柳冷过上了一段颇为宁静的日子。
这边的柳冷磕了一下午的瓜子,桌上的皮堆的跟小山似的。
末了,天渐渐黑了,拍了拍手,道了声,“月儿,陪我出去一趟。”
今儿是上元节,多少俊男美女出门賞灯,有人就问“家里没灯吗?”,答“兼欲看行人”。
柳冷可不能错过这好日子。
今天公主来找她办事,她特意求了公主给自己上了一遍眼下时兴的桃花妆作为交换。
揽镜自照,的确是光彩照人,美动京城。
将要出门时,柳母抓住了她的衣袖,“冷儿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吧?”
柳冷心下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淡道,“母亲有话不妨直说。”
“甄家那小子你今儿可得去见见,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把别人气跑了。”柳母温柔的摸着女儿的手。
来者大有一副不达目的,绝不肯放她出门的意思。实时务者为俊杰是也,当下柳冷就应承下来了。
没跑出门不远,柳母就在后头大喊,“别忘了,也别想骗我,有人盯着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柳姑娘好。”甄隐一副翩翩公子的派头,夜晚天微凉,手里还摇着一把水墨扇子。
“公子好。”柳冷忙着看灯谜。
“这灯谜出的简单,猜中了,也没什么意思。”甄隐无缘无故的以轻蔑的口吻评论柳冷上心的事,这很不好。
“公子说这出的简单,可小女子我一个都不会呢。我还想赢个彩头呢,不如公子替我猜一个?”柳冷听了回头,楚楚可怜道。
“咳咳咳,那边的河灯不错,不如咱们去放河灯?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许是天有点凉,他又不停的扇风,这会儿握着拳头咳嗽个不停。
“也好”柳冷倒也不紧逼,笑道。
今晚放灯的人很多,清水河里的河灯顺着水流,拥拥嚷嚷的排成一队,昏暗的河水被着一盏盏的灯点亮着,薄薄的纸里聚着黄光。
“你猜这河里的灯有多少盏?”柳冷抬眼笑道,眸子微亮,卓然可爱。
“我猜有二百五十盏。”她接着说道。
“柳姑娘此言差矣,看着就不止。”好容易有了个出头的机会,甄隐沾沾自喜的驳道。
“那你数数啊”柳冷一笑。
“一盏,两盏,三盏……”甄隐乱了就重数,挨个数完,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暖香阁内,妙颜正在雅间里陪着刘公子,妙颜是这的头牌,多少人砸了多少银两也无缘一见,却不知怎么的看上了这个混小子,杏眼微挑,修长的手就腻上了妙颜吹弹可破的小脸。
鸨母识趣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刘公子敛了笑,手就势滑在桌上。
“公子放心,断断不会出差错的,既是公主交代的,那这个人就非死不可了。”
妙颜还是那幅娇巧的模样。
“这些日子可还好?”
“都好,请公子放心。”妙颜细语。
刘公子瞧着香炉里焚的合丽香,冒出的袅袅的烟,一时间愣了神,烟气缠缠绕绕的,箍住了他的心。
从后门出去,转眼间刘公子变成了柳姑娘。
柳冷放了甄隐的鸽子,本以为他会去告状,故而到了府前就慢了两步,却也没瞧见母亲掌着灯,正襟危坐在堂厅,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么晚了,想来母亲应该是睡下了。
“柳丫头……”柳母推了推身边的老头子。
“莫要管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怎样都是她自找的。别到时候连累了我们一家老小就行。”柳父眼睛也没睁,含含糊糊的道。
月儿早就回来了,在房里点着灯等她。
“小姐这次出去,可还顺利?听老夫人说,皇上为繁衍子嗣,有意选秀女入宫,就在近期,凡是为官的,家中有女儿未曾婚配的,年龄合适的,都得由他们挑拣。咱国公府更是逃不掉。”
“月儿,你说这天下什么时候是我们女子的呢?”柳冷叹了口气。
“姑娘莫要说这样的话。”月儿摆摆手,手指着屋外。
“我已办妥了。”柳冷摇手。
“小姐此番打算如何应对。”月儿点头道。
“眼下倒有个法子,不用入那蛇窝。”柳冷的睫毛动了动。
“什么?”
“嫁给甄隐。动作要快,趁着圣旨还没下。我们公府和甄家本就是姻亲,他是赖不掉的,只是这两年,甄家和我们在朝里有了些矛盾,我的名声又不好,他这才不提这档子事的。”
出了门,阿山早就在僻静无人处的树下等她了,“你每回都穿这一身黑衣,是染不出别的布料了吗?”柳冷笑道。
“甄家那边说了什么?”
“问你可做了些什么,与谁见了面。”阿山垂手道。
“你还就照这样,按他们的吩咐,把我每日的行踪正常的汇报一遍。”柳冷道。
“是”
前朝和后宫关系密切,虽说女子不得干政,但后宫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前朝大臣的心头肉。
后宫女子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害。
这次选秀不过是借着开枝散叶的名,帮皇帝多几颗棋子,牵制前朝。
柳国公府和甄家是当今皇上最大的忌惮。
三年了,这盘棋子下得也够久了,是时候来上一笔浓墨重彩了。
出嫁那日,她凤冠霞帔,身姿窈窕,大红的嫁衣,一头如瀑的长发垂在腰际,迷了多少人的眼。
“冷儿你肯嫁给我,我心里真真的欢喜。”夜里甄隐捧着柳冷的脸,心都在颤抖。
大红花烛燃在这夜里,噼啪爆着花。
柳冷的心也是在颤抖的,不是喜悦,而是害怕。
出嫁前,她去了一次暖香阁。
推门进去时,雅间里空荡荡的,窗户半开的,她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妙颜被人丢进了楼下小池塘里,整个人都浮起来了,泡在水里。
捞起来的时候,身子都肿了一圈。但那还是她。
阿山也不来了,在两人常常见面的树下,他被人割断了喉咙,干净利索,没有一点挣扎,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在草丛里。
她忽然想起,阿山的这件衣服还是她送的,她不过随口夸了一句,阿山穿黑衣更熨帖。
再后来,柳冷见到阿山时,他总是着一身黑衣。
柳冷蹲下去想摸摸阿山青黑的脸,月儿拉住了她。
明明心中悲痛,却流不下泪,积在胸里,更是可怜。
这两年,她借着暖香阁的地儿,传了多少消息出去,又杀了多少人,连她自己也数不清。
柳冷自觉做的周密,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这是谁干的,甄家?还是皇上?
她不得而知。
柳家父母把她叫到房子里,劝她收敛点,再不要起波澜,女孩子家家的,就该嫁个人,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柳冷笑了,的确如此,生而为女子,她很抱歉。
她遂了所有人的意,却唯独没有她自己的一份,她自己的性命可以不要,但她绝对不能忍受身边的人受到戕害,她妥协了。
柳父柳母看着女儿终于嫁人了,老泪纵横。为了柳冷,杀个个把人又算什么?况且,阿山可是自愿为了冷儿割了自己的喉咙。不断了她的念想,她嫁入甄府必定还是不肯放手,她的这一世安稳,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柳冷在甄家过的还不错,还多亏了甄隐。
那日,她奉茶晚了,甄父一把掀翻了茶碟,淌在地上的热水还汩汩的冒着热气。
甄父拿了家法就要打她,柳冷直直的跪着,手恭恭敬敬的伸着,由着他一下一下地打着。
甄父更是恼怒,打得又狠又准。
甄母好容易拦下了。
柳冷也不哭,退到房里,给甄隐瞧见了,他抓着柳冷的手不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末了,道,“是那老头子吧?你放心,我指定给你出气。”
甄隐站在院子里,一边转着圈圈,一边伸手扇自己耳光,嘴里喊着,“你敢打我媳妇儿,我就打你儿子,看谁划得来”。
“怎么了?怎么了?”甄父甄母忙着跑出来,按住他的手。
甄隐仍旧不停。
“哎呦,我的小祖宗。爹再也不打她了。”甄父说着一把把家法在膝盖上折断了,扔到一边。
“我不管,你还得给她道歉,不然我就打死你儿子。”甄隐仍道。
“好好好,爹这就给她道歉。”甄父忙道。
甄父在众人的陪同下,弯下腰,顺顺当当的给柳冷赔了个不是。甄隐这才作罢。
过去慢慢在时间下尘封,化灰,藏在匣子里,无人问津。
甄隐要出趟远门。
“我总是等着你的。”柳冷牵着他的手道。
“这边一切都好,只是听人说,家里又有雨,我怕那水湿了冷儿的鞋袜。”甄隐工工整整的字迹印在宣纸上。
“见字如面,为了多见你一面,我常常看着隐哥儿的来信才睡着。”柳冷回道。
暮春了,甄隐回来了,柳冷着一袭绿裳立在院里的树下等他。
“如果家里多出一个人和我们住,你觉得怎么样?”柳冷微微红了脸。
“娘子的意思是?”
“我有喜了。”柳冷摸了摸腹部。
“哎呀”甄隐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欣喜若狂。
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把她搀回到了房里,“这外边风大,娘子少站一会儿。”
来年春天,柳冷抱着心儿去城外赏花,杏花娇艳美好,一如依偎在甄隐身边的柳冷,秋波盈盈,温软醉人。
甄隐攥着她的手,“你把我的手拉这么紧做什么?”
“游人太多,怕冲散了娘子。”甄隐嘿嘿一笑。他知道他这一世是再也不会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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