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小路，那些歌声

昨天从外婆家回来。

小时候，每次看完外婆回家的时候，外婆总会一直和我们和村里小路上走啊走，走到村头，停在那里，一直看着我们，我们时不时回头望，让她回去，她也一直向我们招手，直到我们的背影再也不在视野里，她才会回家。

记得小时候，我总是特别不愿意回家，想一直在外婆家待着。每次妈妈来外婆家领我回家，我总是哭个不停，不想回家。尤记得某次下午回到家，妈妈哄满眼泪花的我睡着了，我在梦里惊醒，哭着喊着什么时候还能去外婆家。妈妈搂着我，坐在炕上，告诉我快了快了。那天阳光很好，斜射进屋里洒在我们的脸上。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概是从高二开始，我离家不再哭了，离开外婆家也不再哭了，也没有小时候那种不想离开外婆家的强烈愿望了。

昨日，路上积雪仍未化净，路上雪加泥水，不太好走。可是外婆坚持要送我们。她已八十高龄，最近在感冒中。可是，老人执拗了，谁能劝得住？依然是那条小路。走到某棵大树旁边，她停住了，拄着拐棍站在那里，看着我们远去。

多少年来第一次，我眼眶湿润了，不过立即调解，没人看见。我这一去，恐怕又是一年后才能再见。可是，对这样年纪的老人，一年时间恐怕是太长。我总是怕，怕这一年时间真的太长，怕我的担心终于变成现实。可是，它不是迟早会变成现实吗？外婆对我的爱，我无法用需要述尽，我不敢想象我担心的那种时刻真会到来。

那条小路，那些歌声

今年回家，发现爸妈都用K歌软件，时不时唱首歌。唱得极其投入，听的时候要么极其满意地露出得意之色，要么不满意重新唱起。那天下午，妈妈坐在屋子这头床上，爸爸坐在屋子那头沙发上，妈妈唱《树叶黄了想爹娘》，爸爸唱《一壶老酒》，也不怕互相干扰，也没管我在拍视频，唱得极其投入。看着那场景，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和感动。多少年来，他们只是忙着家务，忙着吵架，忙着给我们准备这准备那。如今，他们终于做了件只为他们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村子里每个人都在唱，亲戚们很多也在唱，均有帐号，互相关注，互相送礼表赞，有唱秦腔的，有唱流行歌曲的，邻居见面了互相以之玩笑，气氛颇为热烈。但是爸爸总是比较内敛拘束，唱得时候眼睛瞟着窗户外面，怕有邻居听到。我和妈妈鼓励他放开声唱，听到就听到，没什么。结果他放开嗓子一声吼，前后对比颇为滑稽，我和妈妈对望努力控制住笑声，差点憋坏我了。后来邻居贾姨过来，我给她看那天下午录的爸妈两头唱歌的视频以及爸爸唱的歌，笑得我前仰后合、捶胸顿足，当然他们只是笑得前仰后合哈哈。

爸妈时不时会唱歌。爸爸时不时听秦腔看秦腔，妈妈时不时唱秦腔，极其有感觉，听得我都想好好看秦腔学秦腔了。他们互相调侃彼此的声音，但是从不停止唱歌。昨晚爸爸有点喝醉，十一点左右又自己热饭吃，妈妈在唱歌，我在炕边趴着。爸爸最近被加了一个微信同学群，都是初中同学，几十年的老同学，里面还有一个爸爸上高中时常给爸爸写信让他“好好学习别谈对象”的阿姨，妈妈时常以之调侃爸爸，爸爸说别听你妈胡说。爸爸吃完饭，坐在炉边看手机，时不时笑一下，说:“这帮人，还在这里长篇大论呢你看～”爸爸的这类笑，像好奇的小孩子发现新事物时的笑，说:“早上我跟他们聊了会儿，后来来人我就去忙了，你看他们又聊的。”他就在那里嘿嘿嘿地笑。

就在那个时候，我心里有一丝惆怅。那一刻多么宁静幸福。我多么希望爸妈能永远这样保持好奇、不自觉地微笑、投入地歌唱，其实是我多么希望他们能慢点变老，希望他们身体健康。对出身农村，工作远在千里之外，一年回家一次最多两次的我来说，这样的时刻真成为奢侈。希望今年带爸妈出去旅游的计划，不要因他们的执拗而泡汤。

就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又听到了爸妈在那屋的歌声。而我，该起床了，外面阳光正好，积雪正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