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气还阴雨连绵,简直是对这座北方小镇的侮辱。
银色的雨丝借着风势编织出一张天罗地网,把整个石头镇禁锢在冰冷潮湿的世界中,和钊的心情比乌云密布的天空还阴沉。
一周前父母回国办理了离婚手续,父亲很快回去了。母亲临走前拐了个弯来石头镇看和钊。他们约在镇口车站旁的一家饭店见面,和钊到的时候母亲已经点了两三个小菜,但是两个人谁都没动筷子。
几年不见,母亲的状态比和钊想象的更糟糕。她身材消瘦,皮肤松弛,肿胀的双眼里布满血丝。母亲不停的抽烟,双手神经质的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像风剥雨蚀的老房子一样摇摇欲坠。
和钊已经十六岁了,因为热爱体育锻炼发育的非常好。他一米八的身高,肌肉壮硕的像头小牛犊。面对疲惫不堪的母亲,和钊忍不住为自己拥有健康的体魄而愧疚。
“外婆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您真的不打算回家看看她吗?”和钊再次提出自己的疑惑。
以前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和钊多次告诉母亲外婆近两年总是失眠健忘,偶尔伴有行为失常。医生说怀疑外婆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建议他尽早带老人去大医院详细检查一下。母亲并不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她说:“外婆老糊涂了,每个人年纪大了都会经历这种事。”现在听和钊又提起这件事,母亲不耐烦的回答道:“人老了都会糊涂,有什么好看的?再说我这副样子出现在她面前,恐怕只会刺激的她病情加重。”
说这番话的时候,母亲一直盯着面前袅袅升腾的青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和钊看到她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微笑。凭着一个孩子敏锐的直觉,和钊从小就发觉母亲跟外婆之间有很深的隔阂,不过双方都默契的守口如瓶。
母亲又催促他尽快办理留学手续:“你知道我最近的生活和工作都不大顺利,在国外又举目无亲,如果你能尽快出来对我将是很大的安慰。只要一切顺利这边学业也可以放弃,反正在国内你未来的出路也不容乐观。”
她喋喋不休的倾吐着自己的苦水,表达自己的愿望,却忽略了最现实的问题——她已经半年没给和钊生活费了。当然,以前生活好的时候给的钱多,靠着省吃俭用和钊手里也算小有积蓄,但这点钱远远不够办理留学的费用。
可是眼下向经济窘迫的母亲开口要钱显然不合适,何况和钊觉得母亲并不是真的为他的将来考虑,否则当初怎么都不能让他转到教学条件更差的镇中学来读书。不过现在抱怨这些于事无补,和钊挠挠头说:“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母亲突然愤怒了,气急败坏的指责和钊优柔寡断的性格:“又是考虑考虑,你什么时候能勇敢果断一些?就是因为你不够优秀,我才和你爸爸总闹矛盾最后导致离婚。”
她居然把婚姻的不幸归咎于和钊,虽然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并想办法补救,气氛还是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中。母亲借口要赶飞机匆忙起身,和钊送她到车站。第一辆车刚进站母亲就逃也似的跳上了车,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几天和钊寝食不安,始终不能下定决心。他想打个电话征求父亲的意见,从小到大父亲沉迷工作很少为儿子的人生做规划,可是在面对人生第一个关键抉择时和钊迫切的需要一个成年男人的建议。
电话自动转接到语音信箱,五个小时后父亲才打回来。他首先为自己上次因行程匆忙不能回来探望和钊道歉,接着简单的解释了跟母亲婚姻破裂的原因。和钊听得出来,那不是因为父亲尊重儿子的感受,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履行义务罢了。
“你马上就要成年了,什么事都要自己学着面对。总之,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听和钊倾吐完苦恼后,父亲这样总结道。在和钊听来这是一番毫无意义且不负责任的话。
“那我再考虑考虑吧!”
言外之意是假若你们不是迫切的需要跟我团聚,留学将毫无意义,倒不如趁早放弃的好。
“也好。”父亲显然听出了这层意思,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想必他也不愿意给自己增加额外的负担。
父亲告诉和钊,自从跟母亲分居后,他每个月支付母亲五百美金作为和钊的生活费。和钊有些惊讶,这件事母亲连提都没有提。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和钊觉得支撑自己精神世界的柱石坍塌了,好像谁突然关了灯,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努力,总会争取到父母的关注、肯定,可最后发现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幻想过的那些光明璀璨的未来瞬间成了泡影,遥不可及。
和钊绝望的想到自己的将来恐怕就像即将来临的凛冬一样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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