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一）

在农村生长的孩子多数都会记得这点。在没有上学的时候。每个人的名字都是根据自己的长相来取的。

我们村的黑狗就是这样。

黑狗是我的发小，很黑，他父母却很白，我一度怀疑他是他妈妈和别人生的，至少村里有老人这么说。

黑狗和我每天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抓鱼是必须做的一件事。天还微微亮的时候，天边的月亮像块白色塑料袋，有时候还会动。黑狗告诉我，别乱拿手指指月亮，割掉你的耳朵。

你听谁说的。我问道。

我婶婶说的，没骗你。黑狗说。

好。今天去抓鱼，你把饭带一下。

今天不用带饭，我妈不煮饭。

那好，那我们走吧。

穿过大牛家的甘蔗林和阿猪义家的芒果园，就到了我们要抓鱼的那个小鱼塘了。清晨的露水太多，我们的裤子都被打湿了。到了目的地，第一件事就是把裤子脱下来，等太阳出来的时候晒干他，来的有点早，我们在树底下把沙子从土里重新翻了出来，铺成一片白花花没有露水的沙子，躺在上面睡觉。

阿狗说，村子里的人老是叫我黑狗，等我长大了一个个打回来。如果我要上你要不要帮我。

那肯定帮你。不过我们要打谁？

先从大牛打起。

大牛？他那么壮，跟我家那头水牛一样壮，怎么打？

你不懂，他壮但他傻乎乎的。打他就对了。

好的。

说着说着，我们两都睡着了。我在迷迷糊糊中看到小鱼塘里走来一个人。他穿着长长的袍子，手里拿着两条大鲤鱼。很大，起码都有我家那辆牛车那么大。真奇怪，鱼都要比人还大。

我摇醒了黑狗，对他说我刚刚的梦。他说，你整天就做这些奇怪的梦，要是我爸就会问我，有没有梦到彩票。梦到彩票才牛，梦到鱼有什么用。

也对。那我们还抓鱼吗？肚子饿了。

不想抓了。

小孩的想法就是这样，说变就变。

要不我们去偷大牛家的甘蔗吧。

好。

大牛家的甘蔗很多，他爸用这些甘蔗拿去做成甘蔗酒，再把酒变成钱。大牛的哥哥每天都拿这些钱去城里和漂亮的女人喝酒。真奇怪，他家明明有酒，为什么要花钱去买酒呢，直接拿酒去不行吗？

所以我说大牛没脑子你不信。你这么一说，是不是很有道理？大牛哥哥更傻，我和你说，基因都是遗传的。阿狗说道，哼，敢在背后说我坏话，哪天我把大牛的头扭下来当球踢，就像周星驰的电影里的那个球一样。我踢完你踢。

我说，算了，我不踢，那么硬的头，踢起来肯定很痛。

把他头晒干把鼻子留一个孔，嘴巴也缝起来，再打气就好了。我一脚卡洛斯的任意球，直接踢到他哥的玻璃窗里，把他哥那些香港明星海报全部踢烂掉。顺便吓死他哥。妈的敢说我坏话。

不久我们就到了大牛家的甘蔗地。

一个村的其实不存在偷不偷，村里人路过有时候饿了，也会砍两根来吃。大牛家的甘蔗很多，黑的也有白的也有，有三层楼房那么高，走在里面，风一吹，感觉甘蔗们都跳舞起来，白色的身材不停的扭动，招着手欢迎被吃掉。我跟在黑狗身后，行动小心翼翼，像走在越战时期越南的扫雷区里一样。

我们挑了一根黑色的甘蔗，准备将其消灭。黑狗吩咐我抱住甘蔗，用体重压跨这根甘蔗，我听他的安排，抱着甘蔗上头，从上面压下来，首先得一点点爬到甘蔗的顶端。这根甘蔗真是大。难道甘蔗也继承人的基因，大牛家人大，甘蔗也这么大？

黑狗说你爬快点，从上来压断它的根部，这根甘蔗，够我们吃一天了。

我爬啊爬，一直爬，小鸡鸡被磨的痒痒，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双手挂在甘蔗上，准备压下来。像一只猴子，悬挂在树上一样。可这甘蔗在被窝压到将近九十度的时候，像一把拉满的弓箭一样，把我弹了回去。我很不幸的成了那支箭。幸亏抓的紧，不然这一弹，估计可以把我弹回家里的厨房里，落在我奶奶煮的酸菜鱼汤里，刚好把我给一锅炖了。

黑狗望着我，表示无奈。

你等等，我上去，黑狗也跟着爬了上来，我躲在甘蔗的叶子里等他，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们差不多用了一个中午，就在征服这根甘蔗。

可恶的甘蔗，等我拿下你，把你蒸着吃煮着吃，红烧着吃，做成点心吃，各种吃。我咬牙切齿。

我顺着叶子的缝隙向下望去，看到了黑狗一直在匍匐前进，像一只早上起来喝露水的蜗牛，也像一条三个月大的黑狗。

我顺着叶子往下喊，早叫你拿饭过来你不听，现在都快要饿死了。

叫啥叫？叫叫叫。我等会儿把甘蔗拿下，请你吃个够，这该死的甘蔗，长得比椰子树还要大。真他妈的见了鬼了，大牛家咋想的，应该叫公安来抓他家，把甘蔗全部没收，这甘蔗，比孙悟空的金箍棒还要大，还要粗。黑狗一边爬，一边骂。

终于爬上来了。我们站在叶子里，顺着叶子往远处看去，一片黑白相间的海洋，都是甘蔗，风一吹，那些甘蔗又跳起了舞，我们就躲在叶子里。每当有风的时候，像坐着阿玛尼家的小船去海里和金昌鱼打架一样，晃来晃去。

上面的风景果然不一样，我们环顾一周，才发现，这根甘蔗竟然是长得最小的一根。就像一家里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其他甘蔗，最起码都有几百层楼那么高。我们从这根甘蔗，跳到了另一根甘蔗上。还要在往上爬一段。

阿狗告诉我，大牛家的甘蔗，该不会是神仙养的吧？我听我爸爸说，大牛家的甘蔗，吃了一天都不用吃饭，看来我爸没骗人。

对，我奶妈也这么说。我附和道。

怎么办？要不我们爬到最高那根甘蔗上去看一看？

等我们爬到最高的那根甘蔗上的时候，月亮已经上来了，星星就在甘蔗边。我和黑狗发现叶子里的露水碰到叶子后会变甜，比我奶奶的阿华田还要甜。我奶妈总是有数不完的好吃的东西。

我们抓住叶子的尾巴，顺着一根根甘蔗，像开着一艘巨大的邮轮，在海洋里成功上了岸。终于回到村子里。

大人们已经悄悄睡着了，村子里安静的可怕，几只狗在村口开会，看到我们回来，招呼也不打一声，甚至懒得看我们一眼。

黑狗说，狗就是这样的，你是好人，村子里的人。它们才不会搭理你。

我认得出来谁家的狗，大牛家的狗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有黑狗家那只大水牛那么大。

我和黑狗密谋着明天的计划，分别后各自回家睡觉。

黑狗告诉我，走路的时候别回头，不然鬼会把你带走。你低头走就对了，鬼看不到你，因为鬼只会看眼睛，回去吧，说着拿着一根小木棍，学着大人的样子叼着烟，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听着他的教育。

夜真的太黑了。

但我在惊慌中睡着了，我奶奶从来不会等我。她知道我会回来睡觉。我躲在我奶奶的怀里，我奶妈的手掌，可以把我整个人包起来。有时候蚊子太多，我奶奶就把我包起来，左右摇摆一下，我昏沉沉的睡去了。

梦中我又看到了那个拿着两条鱼的男人像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