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是我们一生的一部分,然而它却胜过了整体。”诗人帕斯捷尔纳克在他的自传作品《人与事》中写下这句话。看完《八月》中的小雷,不禁想到《一一》里的洋洋,《城南旧事》里的英子。电影中的孩童时代总是在好奇心作祟下游走在漫无边际的日子里寻找乐趣,长大后被成熟心境阐释过的细碎记忆拼合起一个白日梦般的少年时代。电影《八月》中散落在平淡日子里的生活片段,既真实又充满幻象。被少年视角过滤过的真实场景,除了生活本真之外,更多了一层“后脑勺”哲学。
磨剪子的叫卖声、玩手影的小女孩、随处可见的台球厅、崔健、李小龙的电影海报......这些贴满时代签的场景拉回到国企改制的90年代。夏日的泳池、烟雾缭绕的棋牌场、练琴的邻家姐姐、阳台上肆意歌唱的大叔、劫道泡妞的三哥......构筑起少年时代的大院生活。生活在1994年的小雷沉默寡言却充满好奇心的旁观着周围的一切,看似细碎凌乱,但却包揽了家庭生活的群像,整个时代的历史回望。影片故事围绕家庭琐事展开,母亲不仅在为小雷的升学而苦恼,而且还要照顾卧床不起的太姥。父亲内心坚守着凭本事吃饭的信仰,却在现实中深陷制片厂改制的困境。小家庭之外,在改制中下岗的舅舅、混的风生水起的韩胖子、开舞厅的叔叔、做个体户的舅妈......每个不同身份的人物沿着自己的生长轨迹,在影片中慢慢铺开,让每个观众都能在影片中找到父辈的影子。《八月》以梦境与现实相融的方式进行表述,正如影片中的昙花,八月母亲种下一株昙花,昙花一现,黑白影像下的白日梦回归到真实的彩色世界,梦里虚实相生,梦之外小雷顺利入学,父亲低下头颅外出工作,生活依旧平淡如水,但在光影之下却折射出彩色的梦。
《八月》里,小雷视角下的生活穿梭于内心的白日梦与真实的生活场景中,细腻体察《一一》中洋洋的后脑勺哲学。沉默寡言却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雷挂着父亲做的双截棍,跑遍整个夏天,对邻家姐姐的情窦初开,对三哥的莫名崇拜,对父亲的模仿与崇敬游走在现实与梦境中。在梦里常常被偷窥的邻家姐姐主动亲吻自己;在雨夜里被抓走的三哥出现在梦境里,没有叫自己滚;在田间与父亲抓蛐蛐的小雷说出那句:爸,我不去三中了,似乎是对前夜惹父亲生气的故意讨好。在梦境里小雷不知不觉的与自己和解,疏解对三哥的思念,与父亲和解。
在梦境之外,小雷默默观察着,静静模仿着,表达着他所认知的一切。面对母亲救济舅舅,模仿着大人的样子,使劲往舅舅兜里塞钱;面对父母亲的争执,默默站在一边,悄悄学着父亲说着:玩蛋去,并在与母亲的吵架中,学着父亲的口吻理直气壮着:莫以成败论英雄;从最初对上三中的毫不关心,到想拥有一根三哥一样的皮带......
在小雷的视域里,他看到了母亲看不到的父亲,在夜深人静中宣泄梦想破碎的无力感;他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三哥,对着一个曾经叱咤小院的混混,成熟且平静的道出那声:三哥,你哭哇,憋着更难受。
虽然《八月》的叙事散乱平淡,但在人物设计上却充满戏剧性对比。父亲面对韩胖子,一方面内心充满了蔑视,另一方面直面韩胖子时却又总是躲闪回避。总做坏事的三哥,面对邻里的争执却主动站出来劝架,在父亲出事后,嚣张跋扈的三哥也难掩内心的悲痛,掩面哭泣。
父亲与三哥之于小雷而言,一方面他们是小雷成长过程中的不可或缺的成人偶像。脖子上总架着双节棍的小雷,遇到“恶霸”就大打出手。双节棍更像是父亲的陪伴,打架更像是对三哥的行为模仿。另一方面他们的脆弱也恰恰被小雷看在眼里。父亲的无奈、三哥的悲痛时刻,小雷瘦小身影的陪伴,更像是成人世界里的一剂良药,充满了治愈感。《八月》中的小雷,像《一一》中的洋洋,补齐了成人世界中的另一面。
在梦境与现实之间,虚实相生的艺术表达式
影像上,黑白影像的表述更像是留存在小雷记忆中的八月,如昙花一般绚烂,也如昙花一般稍纵即逝。在影片结尾处,小雷背上书包,推着自行车,回望的画面,更像是对这个漫长暑假的告别。父亲邮寄回来的彩色录影带,将生活拉回到现实中来,在改制的大潮中不肯低下高贵头颅的父亲最终选择了跟随韩胖子凭本事吃饭。
在梦境中颇具意味的几个场景中,浓缩着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影片一开始小雷家的后厨浓缩着家庭中的困境,长镜头下母亲絮絮叨叨着小雷升学的问题,而父亲与小雷心不在焉的在厨房走来走去,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有听到。
两次塞钱。一次是母亲救济下岗后家里只剩下一堆毛线的舅舅,一次是做个体户开小饭馆的舅妈给母亲塞钱。家庭之间的互助,没有过多的语言。正如导演所说,那个年代简单、安静、浪漫。
太姥爷与父亲的电视机。影片中一方面大量的影像资料标记出那个年代;另一方面影像资料在不同人物身上又标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在太姥爷的电视机里总放映着新闻与当下世界,而在父亲的电视机里,总是出现电影、电视剧的画面。生活在这个时代,父亲似乎只关心自己内心的那份电影梦,面对改制、面对时代的变化,始终坚信“凭本事吃饭”。在太姥面前、在母亲面前、在舅妈面前......不厌其烦的表述着“身上有真本事,没问题,不用怕”的观点。最终,面对小雷的升学,太姥爷出面帮助解决;面对改制,最终理想幻灭,跟随韩胖子远走他乡。
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声画处理上,每次梦境的出现都伴随着一段音乐的娓娓道来,在现实世界与梦境之间,导演却又采用声画不同步的方式,或引入现实世界的声音入画来唤醒梦境,在这场白日梦中现实与梦境相互融合,难以分辨。
整体而言,在梦中梦的结构里,一方面小雷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游走,另一方面整部影片结尾处的彩色影像与前面的黑白影像区分开来,更像是整部影片白日梦的结束。
最终,在虚实相生的记忆里,母亲的昙花开了,太姥去世、婆媳和解、父亲理想幻灭、三哥出狱、小雷如愿得到了父亲赠送的皮带,升入中学。影片结尾处,看似缺失父亲的全家福,却正道出生活本身的不完美,在银幕上吟唱着平淡日子里的真。
在少年的白日梦里我也遇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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