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无定所的飘零日子,世态纷争,心无所依,以致我一度以生无可恋的心态去面对纷扰种种。那段日子,曾一度痴迷探访佛道的神秘,一心想着出家去逃避,求得心灵的慰藉。在中岳庙师傅清修的居所中吃完斋饭后,我再次问起以后我会否出家皈依。张师傅跟我讲,你的红尘根未了,不会出家,但你有自己的信仰。
为此我上武当、爬泰山、登嵩岳、寻龙虎,好像只要我靠近圣地,沾染了佛光,便可证明他所言为虚。就在龙虎山上我看到了这只枯叶蝶,当时我并不知道它将是我二十八年来唯一见过的一只。
车子穿越一片片油油的绿色原野,坐在车中我能感受到风不断地穿过麻的布料,从脸上、头发上滑过。山间的风与城市高楼间穿梭的风不同,它夹着青草、槐花的香气,让人贪婪留恋。
开车的师傅指着远远一处青山说,“就在那个地方,一会儿就到了!我开车很稳的,你可以休息一下。”师傅是民宿的老板,跟卡点的人熟稔我们才得以顺利进到山深处。车子七拐八绕,有时像飞一样飙,颠得心脏都要出来了,回头看他,他神色如常。我生怕激发他更大的飞车的冲动,试探性问,能否慢一些啊,我坐车有点头晕。这才看他牵了一下嘴角,“快呀?本来看你瘦我还专门降速了咧~”
车子开了许久,沿着一段石子小路顺着下坡一溜再右拐上个陡坡,就到了民宿前的大院子里,院子口有一簇挂满柚子的柚子树,柚子皮仍是青涩的绿,个头还很小。简单收拾一下,老板唤着下楼吃饭。
餐桌就摆在院子前面的高大的树下,可能不是旅游季的缘故,人不多,老板安排的土味特色菜很快就端上桌来。后来又来了一大桌子人,叫嚷着饿死了饿死了,随便上点什么菜来吃。嘈嘈杂杂地,吃了什么可口的农家菜大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老板撤下空了的菜碟,上了一壶新沏的茶,我就坐在石凳上歇脚。
夜幕缓缓降下,有炊烟袅袅从原野的绿色中升腾起来,我试图顺着炊烟看远处的村庄,只看到浓稠的烟熏色逐渐变成轻的薄纱似的,把茂密的绿色和天边晚霞斑斓结在一起。四下无喧嚣的车声、人声,没有家电的轰鸣声,岑寂阒暗的山间的夏夜还带着潮冷。夜里被冻醒之后再也无法入睡,索性到房外的阳台上看夜。门廊里有几盏灯亮着,一只青色的大螳螂,在仿古的栏杆空隙间动了一动。静静盯着,它不怕人,我不动它不动,它不动我偏要看看它究竟意欲何为。心里好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是这么自觉地进了角色么?是不是在弱者面前,总会不由自主显出强者的架势来?可,假如我手无缚鸡之力,谁又知道这小小的螳螂不会一点点蚕食我庞大的躯体呢?
天渐渐亮起来,穿过竹林往野山攀爬而去。野径无人,路上常遇碎石,不知是不是山体断裂移动时溅落的。越往高处走,每一步的落脚处就相隔越远,走起来渐渐有些吃力。纪录片《隐秘中国》有一集就是在龙虎山拍摄的,讲述当地人上山挖石斛的过程。我看他们徒手爬上很高的山,走很远的路,气息还很平稳,全无半点畏高的神态。他们心中有一个梦,有一个坚定的方向,也因此没有不可逾越的高山。近了,先是窸窸窣窣的潺潺声,后来成了一整块的哗哗声,地面也开始软糯起来,前面是一挂瀑布,从刺眼的头顶砸到身侧的一块大石上。那石头表面被磨的很光滑洁白,中间隐约可见凹下去的一个槽。路面有些滑,鞋上也沾了一些红褐色的泥,于是想要上去一探究竟的激情作罢,当时我还暗暗在心里想,此山有仙,怕是不愿见我故设此屏障。
下山的途中,手无意识的扒拉可及的矮枝,看见了一只枯叶蝶。翅膀相叠,斑纹褐色似枯叶,翅膀翩翩扇了几下,蹭过我的胳膊迅疾消失在视线之外,这丛林又归于死一般的岑寂。
我静坐在积满枯叶的土阶上,张望顾首,细细体察,只为再看一眼。它应比其他生物更有耐性,一片叶子飘落,有细微的风起,唯可见蜘蛛的一张旧网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全无半只了。
蒋勋说,生命在大自然中冥冥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因果,仿佛小到一粒种子,都能够有清楚的生存意志,会努力演化出最恰当的方式来完成自己。我所惊叹的枯叶蝶的隐藏时的耐心、隐忍,飞逃时的毫不纠结迟疑,以及它身披的巧妙伪装,都只是一只似一片叶子大小的蝴蝶在漫长岁月中通过生存的种种艰难的痕迹了。
“寻不到花的折翼枯叶蝶,永远也看不到凋谢……”我终于想起这句歌词。或许蝶不恋花,在花盛开之前它已完成了自我的盛放蜕化,正是因为懂得,才更惺惺相惜。追与逃,入世与出世,都无伤大雅,生命的过程自有它的因果。
再去天师府的时候,我只是心无所求虔诚跪拜在殿下,随即坐在大殿外看天井上漏下来的阳光,没有再去向张天师求一道符,或是再问我的皈依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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