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

沉思录

1

这事从何说起呢？

我是个80后，学习上虽有坎坷，最后也在上海读了文学系研究生。毕业后踌躇满志，考上了省会城市的教师编制，原以为能在城区那些名校落脚，结果连连碰壁，虽然进入了不少学校的面试、讲课环节，最终无一录用，初知现实之残酷。由于当时兼报了郊区考试，郊区是统一分配，笔试过关基本无忧。曾想主城区学校进不了，凭我一研究生进个郊区的城区学校应该问题不大（那时当地到中学的研究生并不多），谁料分配之日，被分到了最偏远的乡下初中。

接新教师的商务车在漫长的公路上行驶，我看到高楼远去，只剩下路边低矮的民房和一望无际的农田，我的心坠入了谷底。晚上迎新宴，校长和一干领导一边安抚我们的情绪，一边吹嘘本校的宏伟蓝图，我和新来的音乐老师旺子（后来成了最好的兄弟）喝得半醉。当夜，我和旺子同住，彻夜难眠，旺子哭了，我写了一首诗《百年孤独》：

百年孤独

我已经活到了

你定格的年岁

却不敢正视

你卧过的铁轨

孤独的火车

绝望的长嘶

载着你面朝大海的身姿

塞外的星光

染白了你的青丝

冷漠的羊群

早已摆好被放逐的架势

羌人的笛声

你不再爱听

却和西比尔一样

数着无尽的昼夜

我褪下沉重的羽翼

重新穿上儿时的鳞片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

最后一眼天空的色彩

化作北冥河畔的青苔

我觉得自己就是被放逐的弃儿，我出生在农村，读了那么多书又回归农村，自然不甘心。失意了一段时间，我找到了全新的乐子。我和旺子住一个单身教师宿舍，旺子是音乐全才，我打小就有音乐梦，高中时和一帮子好友捧着羽毛球拍当吉他，在教室唱黄家驹的歌。我便跟旺子学了吉他，这是我失意的农村生活中最大的安慰，我和旺子每天下班吃完晚饭，就到天台上边弹边唱。宿舍前面就是农田，我们见证了农田里的青黄变化，也见证了单身生活的欢欣与苦涩。

我研究生出来已经二十五六了，光了一两年少不得因为家人的催促，同事的热心，加上自己的空虚，觉得要找一个对象。同事介绍了几个，不是长相平庸，就是暴发户家的，我是个颜控，又因为有文艺青年惯有的浪漫主义，也没看上合适的。同事里有一两个新分来的女老师，心气高，跟我一样，不甘在农村呆一辈子，所以坚决不会看上我们这些天涯沦落人，她们早就计划好，找个本地的权贵调到城里去。这无可厚非，我也是同样的功利，只是没料到造成了日后的巨大悲剧。

乡下资源匮乏，找对象无望，托了个拐弯抹角的亲戚在城里看看有没合适的。城里倒是单身女孩多，先介绍一个拆迁户家的，大脸，性格倒还挺好，比较温和，也没富家女的那种架子，家里很多房，还依然在肯德基打工，很朴实。见面吃了顿饭，感觉也还好，但怎么说呢，性格好不代表就是合适伴侣，我是学文学的，平时喜欢写作，骨子里总会有点傲娇，想要找一个灵魂伴侣。所以我跟这女孩就像高加林和刘巧珍，聊不到一个点上，后来也就没见面。

认识我的妻子W有些戏剧性。我那时想着要城里买一套房，才好筑巢引凤。看好了房子，帮我找对象的亲戚就找了个熟人杀杀价，也就是W的父亲，我的岳父。W的父亲是当地的公务员，跟房地产经理也能说上话，就帮我杀了一些价，我感恩在心。没想到生出旁枝，谈着谈着说起了W，W那时在读生物博士，长的不符合我的审美标准，这也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亲戚跟W父亲一撮合，我跟W就见面了，我的父母见我攀上了这么好条件的本地人，自然露出乡下人的崇敬和心机，劝我赶紧追到手。我当时也属于情感低落期，一方面因为工作地偏远，一方面没找到喜欢的女孩，内心空虚而脆弱，所以稀里糊涂并且逢场作戏地去追求W。

追求W也没有费太大的周折，无非是一些谈恋爱套路性的东西，婚前把她肚子搞大了，我正义感爆发，觉得一定要对她负责到底，于是结了婚。

婚后不久，我借着岳父调到了城里。命运总和我开玩笑，我结婚后，那个乡下初中冒出了不少优质单身女孩资源，男老师，不管丑俊，都成了香饽饽。我到了城里后，才发现城里更是优质单身女孩如云，优质单身男青年寥寥无几，我后悔起草草结了婚。工作上亦然，我在初中呆了几年，变得安逸，只想调到城里的初中，我调动时城里初中岗位饱和，我不得已去了高中。一入高中苦似海，我的倦怠与日俱增。我到了城里高中，一年后城里新初中如雨后春笋，乡下初中调动的都能如愿进入。

跟W有过新婚燕尔的恩爱，但灾难却连绵不绝。我的另一个自我，那个最初的、不甘的、浪漫主义的、傲娇的自我，开始显现，它明确告诉我——我根本不爱W，我在演戏，在煎熬。的确，我对W平淡如水，我至少对她隐藏了一半的好，这一半的好即使给不了别人，我也不愿意给W，我宁愿它烂掉。她婚后的不修饰自我形象，和我的争吵加剧了我的厌恶感。我在和W的性爱中获得暂时的宁静和爱意，但时常是貌合神离，我更多是单纯的发泄自己的性欲。所以后来干脆时常看个A片自己解决，沉浸在唯美幻梦中。我在校园里，在大街上，满眼都是美女，承认这里有不少是整容和化妆的杰作，也有不少灵魂并不高雅有趣，但我忍不住就幻想才子佳人的美梦，更因为对比的落差煎熬。

但我得压抑，得伪装，W的父母照料我们的生活起居，照料我们的孩子，我再自我不能在他们面前太没心没肺。

工作上，我越来越倦怠，过重的劳动强度，形式主义，职称评审的残酷与争斗，这个工作一眼望得到头，又一眼望不到头。望得到头是我看到了工作的结局是什么，望不到头是无休止的课务，考试，职称评审，曲意逢迎。我内心蛰居的更叛逆的自我开始慢慢显露。

即是说，我的婚姻和工作表面平静，实则岌岌可危。我的表象沉稳老实，灵魂里数个自我在搏斗，呼之欲出。

2

说说我的业余爱好——写作。我主要是写小说，从中学就开始写，大学里迷恋先锋小说，发表不多，被大杂志一拒再拒，颇不得志。不如意的生活和工作使我对写小说更加迷恋，我通过写小说发泄自我，构筑理想世界，并幻想有一种突破，找寻另一种成就感。

在网上看简书挺热闹，为雅俗之聚集地，便注册了号，一是寻一寻知音，而是让平庸无趣的生活有点意思。我具备一定的写作实力，并且写作多年，算是比较成熟，所以把那些未发表的小说一贴上来就获得了不少赞许。

那天晚上，我在班级看自习，无聊中打开简书看看有什么信息，有个简友X发来讯息请教小说问题。我也没多想，文友切磋嘛，便聊了一番，得知她是在武汉上大二的音乐系女孩。开始也没多聊，限于文学，保持着陌生人应有的矜持。聊了几天发现X还挺有才华的，音乐系的女生读了那么多文学书，小说虽然写得尚稚嫩，但评论小说很有见地。在音乐上，我算一知半解，她是专业人士，由此生出几分爱慕之意。

我没告诉她我的身份，一是我厌恶老师这份职业，二是告诉她后怕她会用某种职业道德的眼光看待我，那是我更厌恶的——我不屑道德评判，我只想以自由人跟她无拘无束的交谈。

渐渐熟悉后，我们加了微信，聊天也不限于文学和音乐，生活爱好，畅所欲言。我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变得微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了一个很敏感的问题，问我结婚没。我当时想着说结婚了X肯定会因为担忧我妻子的妒意而放不开，所以干脆撒了个谎，说没结婚，她告诉我也有个异地恋男朋友，这都没什么好说。

我们关系的升温大概有两方面主要原因，一是我不由自主的编造童话，企图在我的失意生活中建造一片桃花源，我对X热心起来，我慢慢把她当作我理想中的恋人，把我给不了妻子W的好都给了X。

我有过不少情感经历，都是不如意，值得一提的有两次。一次是本科时谈了个女朋友H，我和H是在学生会认识的，那是也是因为周围人都谈了女朋友，内心空虚便寻求情感寄托。H肥嘟嘟的，脾气不太好，我们也经常闹别扭，分分合合几次。我考研后分了手，工作后偶尔联系了一次，H说她还没结婚，后来发短信问我们还有没可能。我想，一个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我们结合，会有一段相互体谅的恩爱期，但后面难说不会重蹈大学时的覆辙。我说没可能了，H说那以后就不要联系了，她也可以安心嫁人了。我一狠心说好，再没联系过她。

另一段感情，说起来是一夜情。读研时认识了同门师姐J，J和我同龄，爱扮纯装可爱，很对我的胃口。聊了几天相约去西塘，她其实是老司机，有过很多次情感经历。她做了攻略，说订两间房，到那发现只有一间房，然后说让房东加床，房东说不好加床了。没辙，只好睡一床了，其实彼此心意心知肚明，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晚上，和一群年轻人玩狼人杀，玩到很晚，回到住处，楼顶不隔音，传来呼噜声和叫床声。暧昧的氛围下，也就半推半就，发生了关系。

我大概很吃她这种“萝莉”，回校后，她是当成一夜情就此结束，我却欲罢不能了。躺在宿舍的铁床上，半梦半醒间，都是她的余温和香味，我陷进去了。她觉得我很奇怪，笑着说，难道还要她对我负责？接着跟我说，她不愿意因为一棵树失去整片森林。我在惆怅和恨意中和她断了关系。

回到和X的情感经历，X貌美身材好，并且纯真有才华，简直是我的完美恋人了。虽然她有很多缺点，我后来跟她说，每个人都有缺点，爱会包容这些缺点。我把她的缺点都看做她纯真无邪的一面，我喜欢她不掩饰地展示自我。另一个原因，X和异地恋男友情感并不牢靠，她对他有一种愧疚感，觉得他做了很多，得报答他，但并不是爱。

我和X建立恋爱关系时，X和男友的关系摇摇欲坠，而我得在妻子W面前谨小慎微，维护美好的童话。

我和X说着情话，我乐此不彼地叫她起床，对她嘘寒问暖，她沉浸其中，我更是不能自拔。我不光欺骗她，也在欺骗我自己。而此刻心中暗黑的自我也占据主导，我不去想童话何时会破灭，也不害怕童话破灭的代价，我反复跟X说，整件事只有一点在驱动——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想和X在一起让我很煎熬，此时的X并不知情，她在校园里享受着我给她的温暖。我倒不是对妻子W有负罪感，直到童话破灭，我对她也没多少负罪感，我说过，我不屑道德批判。我主要是想着X，童话的走向只有破灭，但破灭之后呢？是让X因为受骗陷入无尽的苦痛？还是我孤注一掷让破灭的童话变成永久的现实——抛妻弃子和X在一起？

X以为我是她的出轨对象，她不知道我是真正的出轨。X喜欢陈鸿宇，我提出暑假去他的故乡额尔古纳，如果按照感情的势头，X肯定会去的。

我愈发纠结，我编造童话的目的不是欺骗她，而是想让她快乐，我把她当作我的完美伴侣，把我隐藏在多年来失意爱情中的所有浪漫都给她，所以也想着某时“急流勇退”，让她做《天下无贼》里的傻根，始终以为这一切是美好的。我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个时机，或许她有了新欢，或许我骗她我出国了，我不得不去相亲结婚了。这个时机没有来，我们也不允许它来，因为我们越来越离不开对方，我不得不延续童话。

童话破灭后，我完全理解X对我的恨意，她怎么骂我恨我我都接受。我本可以做得还要好，她看不到我在家庭中如履薄冰地编造童话的艰辛，我和妻子W躺在床上，W看手机视频，我在一旁给X发短信。X撒娇时发语音，我只好躲到厕所里调低音量倾听，X说想和我在被窝里说情话，我多么想和她说，想听她温柔的声音，但我只能骗她说累了想睡觉，要早起，或者课上多了，不想讲话——她不知道，我躺到被窝里时，旁边还睡着我的妻子。

我们的童话越编越大，我们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我更加困惑，美丽的梦幻，残酷的现实，哪个更是X想要的。

3

童话毕竟是童话，会露出蛛丝马迹，我的妻子察觉到了端倪。那次我借口出去买东西，实则和X打电话，面对妻子的质问，我也是闪烁其词。

童话的破灭始于一场酒宴。周六晚上，妻子W的亲戚请客，觥筹交错，自然少不了多喝几杯。真相也许命中注定要在当晚水落石出，我喝得摇摇欲坠时掏出手机给X发了信息，我说我们之间是孽缘，我想告诉她一切，这大概是我恍惚间灵魂挣扎的本能反应。

而此后，我就喝断片了，我再醒来已是早上躺在书房的床上，我的手机放在一旁，和X的聊天记录全删了。

我心里一沉，赶紧发信息问X，昨晚有没给她发信息，X说我妻子跟她聊天了。我第一闪念是，我解脱了。

此后的一天时间里，尽是X和W的气愤、呵责，这无须赘述。W早上说周一要跟我离婚，房子孩子都归她，我那一刻竟然很平静，我后来跟W说，我有一个会让她惊惧的想法，家庭对我似乎不那么重要。这不是说我要毁了家庭去和X在一起，X也承受不起，她压力太大，而是我身上已显现出《月亮与六便士》里的男主思特里克兰德（简称“老思”）无视道德、责任的特征。

晚上，和妻子促膝长谈，她终于知道了问题的答案——我并不爱她，所以她既恨我出轨，又恨我毁了她，但又可怜我，我也在她怀里哭了一场，十几年没哭过，算是最心底的挣扎的释放。妻子得知我不爱她的缘由竟然是长相，她惊讶，无语，且无法改变，这不像性格可以改变，但后来也理解我了，男人有几个不是外貌党呢。

W在这件事时始终保持着她良好的教养，所以和X是相互理解，对我虽然怨恨，又不希望真的家破人亡，她知道婚姻需要维系。

和X终有一别，W本来说让我不要回复的。我说男人做事要有始有终，就说一句。但我显然也做不到，发了一句就有第二句，索性，好好聊一天吧，到我晚自习九点半下，我们结束。这一天喜忧参半，对美好的过去既回忆又害怕回忆，欲说还休，那些应承的，祝福的，埋怨的话显得俗套和心口不一。

九点半下，仍难决断，X喜欢我的声音，她想听又害怕听。我骑上车，戴上耳机和围巾，像之前下自习回家一样，在清冷的城市里，最后一次和她语音聊天。

我不知道X听到我的声音是什么感觉，也没有生离死别的那些话，不过仍是闲聊。中途妻子打电话问我到哪了，我知道这是一条回家的路。

快到家门口，不能再聊了，我猜测X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她无力地给我发了那些临别祝福的话，这些世俗的应承恰恰是我厌倦的。

回到家中，妻子比以往更温柔。但我又迷惑了，我之前不也是给妻子编造了一个童话么，我口是心非地说爱她，童话破灭了，她知道我并不爱她，但她又想给我编造童话，变成童话里我喜欢的女人。

妻子睡在我旁边的时候说，我现在都不敢抱你，因为不知道你是不是想着在抱一个不爱的女人。我无言以对，和X的事被发现后，我什么都告诉妻子了。

我只能说，我要去慢慢适应，一点点改变，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也没底，我相信一见钟情，最初建立起的爱情会根深蒂固，而我和妻子更像是迷途知返时努力去制造爱情，那有可能很虚伪，也很徒劳。

我知道，我紧紧抱着妻子，有一部分是因为对她愧疚。

4

事情似乎并未就此结束，关于我的变化更明显了，我更加的躁动。这不只是一起出轨事件，尽管那些义愤填膺的高尚之士早就把我痛骂一顿，但我丝毫不在乎，我说了，我身上“老思”的特质显现了，我不在乎世俗的道德审判。所以，当X的朋友准备打电话痛骂我渣男时，我无情地回复了一个竖中指的图片。我告诉X，整件事只有一点在驱动我，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其它我都不在意。

这件事激活了我体内不安的灵魂，其一是不甘，我想要去过另一种生活。爱情对我来说太重要，主宰着我的人生走向，我想如果我找到了我的爱情，我就会安逸下来。其二是惶恐，对比X，X还有遥远的路，多样的路，而我正万劫不复地由青年奔向中年，路变得不再遥远，也无法选择，我想和X在一起又带着点象征意义，我想趁着青春的尾巴扭转乾坤。其三是孤勇，我想逃离，像老思一样，追寻生命的终极意义。但我比老思痛苦，老思找到了绘画的梦想，我却仍在混沌中寻找我想要的。

分析不安灵魂的成因，我少时就有，这跟我独立的成长环境有一定关系，而写作和不安灵魂又是相互促进的关系。写作需要深邃地思考，写作的思维深度不断增加，灵魂也愈发陡峭，沉睡的“本我”被唤醒了。

我对不安灵魂的态度是什么，有青春老去的惶恐，有逃离与妥协的挣扎，但也不全是悲观，老思身上毁灭性的逃离特质使我沉迷其中，我乐观地觉得它会使我变得更好。

妻子说我是因为不经历过，不知道孤注一掷惨痛的代价，我说我不害怕这代价，这代价无非是物质和精神上的，我在乡村生活中体会过物质的匮乏，我早有心理准备，而精神上，又往往和物质背道而驰，物质匮乏，精神反倒充实。

我跟妻子说，家庭似乎对我不那么重要。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找到想要的爱情，所以连带爱情的产物也不想要了，但明确的是，我对长辈的依赖感很小。他们去世时，我会象征性地哭两下，我像个冷漠的旁观者，或者洋溢着庄子的豁达生死观，认为人之生死，自然之理而已，何必故作小儿女悲戚状？

X说我也就想想，不会真做什么。我今天做出了一步，我跟妻子说，过年我去海岛，我厌恶貌合神离地坐在家庭酒席上，说着应承无意义的客套话。我以后每年过年都会出走，我想摆脱人伦的束缚——抛弃人伦的繁文缛节是重要一步，我不想在无谓的事件上浪费生命。

至于未来，我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去咨询心理医生解惑，但惑之不解可能性大，我会一直在混沌中寻找自己想要的。

我不是要学老思，我灵魂里有这种特质。妻子问我到底是想故意特立独行，还是就享受特立独行。当然，我是享受，老思从来不会标榜自己，那恰恰是上流社会的炫耀伎俩，老思向来不屑。

也许，我会在海涛声中获得宁静，也许我真的成了老思，对妻子孩子说，你们回家吧，我就呆这了。肯定的是，我说那话时我一点不怕，也不会考虑道德、责任这些束缚我的东西，我也不会担心孩子对我的憎恨，当一个人“自由”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未来，谁说得准呢？

5

X经历了几天的挣扎、放纵，似乎也慢慢平静了，我理解她，她怎么怨恨我都不为过。童话仍在继续，我录制了和X的美好过往，她的永恒的青春，我会一遍遍地倒带回味。我到底深爱着X，还是把X看做完美恋人的代表，这又有什么关系。而X对我的想念、怨恨，我也不大去关注了，我永远得到了她，就像我的小说《书愤》里所写：

“我梦过的那个女孩，我一直挂念，我突然想出了一个不让她消失的办法，把她写进我的小说里，镶嵌在我的文字里。当我沉睡的时候我很安逸，醒来的时候我却迷惑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我似乎也是造物主写的小说中的人物，他的笔主宰着我的命运……可是这支笔注定要让我在精神和肉体上饱受折磨，我没有找到通往智慧之城的路，也没有在爱情上找到一点慰藉。我无法祈求那支笔给我带来好运或宽恕，我想把我梦过的女孩写进文字里的念头也或是那支笔的安排，可我握着这支笔的时候，我会坚定不移地写下我和女孩的幻想故事，因为我爱她，我会写下一个美满的结尾，如果成功，不管造物主是否安排我这么做，我都会感到欣慰。”

这是读研时写的小说，越看越像预言，冥冥之中揭示了我的未来。突然发现我写过的那些小说和我合体了，我创造它们，它们也在塑造我。

“我想放下一切，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卖掉了房子和值钱的物件，烧掉了所有的信件和书稿，准备做一次长途旅行，不过没有什么目的地。我买了一张上海到拉萨的火车票，火车在黑夜的胸膛上呼啸行驶，驶过了城市，驶过了农田，驶过了山林，渐渐的，我只看到窗外弥漫着被撕扯的稠密气流，困意顿生。我打算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就在最近的一站下车，开始我的旅行。

迷糊中，我听到了妻子的娇嗔，听到了老高咿咿呀呀的小调“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继而是火车上窸窸窣窣的杂音，最终一切悄然，只听到心脏像时钟一样滴答滴答，朝着未知的旅程跃动。”——《时光》

“我不明白陆离转变的原因，是受我和她女朋友结婚的刺激，还是漂泊的累了，追寻不到自己想要的精神境界？要么是向物质社会妥协，谁知道呢，他始终像谜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不过我还是有些失落，刘方，张勉志，我和顾琳都是泛泛之辈，我们这样人的太多了，陆离本不应该复制大众的生活。”——《诗人之死》

而我也在给妻子W编造童话，努力或是假装去爱她，她也在给我，给她自己编造童话，伪装成我的理想恋人。

我知道这都是自我安慰，活着太遭罪，总要寻找点安慰。

上下班骑车时，我又一遍遍听起X喜欢的那首歌，歌里唱道:

“我渴望拥有一段爱情，至死不渝，怕不能，遇见你。”

我跟着哼唱起来，演绎成我喜欢的沧桑风格。我听见了我嗓音中的共鸣，它在空气中扩散，穿越时空，我知道X一定听得到，她说过她喜欢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