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7日 星期四 晴
秋天雨水一少,天就特别干燥。风一吹,只一个晌午,满地的棉花就开得白花花拾不迭。
今天在地里拾棉花的时候,胡同里东来家奶奶也在。
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现在即便是老了,从头到脚都还收拾得一丝不苟,从来不会邋邋遢遢。她爱干净近于洁癖,别人要是给她洗衣服她是坚决不用的——她看不上。让我奇怪的是她虽已六七十岁,两腮却仍如少女般白里透红,脸面皮肤也特别细腻。
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坐在胡同头那个丁字形路口 ,谁家出门了谁家来客人啦她总是第一个知道,也总是第一个就迎上来,亲热地拉着你的手,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你,一边问长问短。她的热情有时让人不得不绕道走,但往往你还没躲开,她就看见你了,于是你就得硬着头皮跟她聊几句,要不她必不放过你,甚至还会一路跟过来探听消息。她对自己那几个伶俐的儿女很是满意,逢人必夸;对那个笨得有点傻过得又有点穷的女儿却提都不愿提,偶尔提起来也是骂。这个女儿生的两个孩子也有点傻,丈夫又是个掏粪工,她对她的怨气就更大了。女儿回家来耍不了半天她就赶紧催她们快走,可能嫌弃她太给她丢脸了。
我母亲很瞧不上她这一点。我也觉得这个傻姑姑可怜,她傻也不是她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如果连亲娘也不待见,谁还瞧得起她呢?
这天她边拾棉花边和我说话“免等过日找个好婆家,象你大姐家这样的就中,自个看着好,人家看着也体面……咱都相佛着点,不好咱不和他中……”看来,她对大姐这个婆家很中意,那如果我找个不像样的人,她可能第一个就看不上,得撇嘴!可不管是论长相还是身材脾气和针线,我真的不如大姐。这个愿望是不错,可实现的可能性似乎不大。
9月18日 星期五
晚上看电影挨着邻村一帮女孩,叽叽喳喳一晚上没住声——从烫头发、穿衣服到给银幕上每个人物“相面”,好好的一部《非常大总统》看了个乱七八糟。身边那个小伙子倒很老实,一直中规中矩地坐着,很少说话。
白天我在地里割地瓜蔓的时候,地头上三队有一帮人在给大方塘清淤泥,美花也在。她站在半坡上,一锨一锨吃力地把塘泥扔到井沿上,她的大爷在帮她。美花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她哥哥一直没说上媳妇,到外地干活去了,家里只剩下她和她母亲还有一个妹妹。她什么也干,象赶车出工程这种男人干的活她也得干。她母亲曾打算让她给她哥哥换媳妇,她为此和她母亲大吵了一架,扬言“死也不干!”,我有点佩服她。
那一帮人里就她一个女孩,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这时却蹲在边上,一边看她撇土,一边嬉笑着吆喝“美花,使劲啊!有劲快使!……”
他们在看热闹。
一种极其厌恶的感情涌上来,“简直是畜类!”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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