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经年_川
湿漉漉冷冰冰的山风照着他的脸呼啸着扑来。
木柴干了又湿， 焰火明了又灭，他撑着土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望了望堆在一旁山丘一样的黑炭，摸着手臂上新剌开的长长的伤口，傻子似的，他笑了。
他的脸是赭黄的，泥一般；他的手是乌黑的，炭一样。隆冬的猎猎寒风像一把把尖刀，无情地在他耷拉着的眉眼上划着、刻着，化作一道道深邃的沟壑。他佝偻着背，驾起一车炭，拽着牛头，深一脚浅一脚， 翻过怪石磷峋的苍茫群山，纸似的单衣随冷风翻飞着，他便如枯叶般哆嗦一下，牲畜的哀鸣在群山间回荡。远远望去，他灰白的双鬓宛若天地间第一片白雪落下。
雪，落了。
夜色阴沉下去，狂风咆哮起来，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降落，积在寂静的山道上。炭车吱呀吱呀地辗在湿滑的雪路上，冰粒落在他的颈窝上，他一个激灵，从昏沉的困顿里陡然醒来。
“下雪了，下雪了……”他口中喃喃自语。
他忽然像疯子一样笑起来，挥动着单薄的衣袖笑起来，全然顾不上自己龟裂的嘴角和落满白雪粒的眉捎——他只是笑着。暗夜中，他那双洋浊的双眼仿佛要燃烧起希望的热浪，仿佛要穿透眼前这茫范大雪，看见无数人蜂拥至他的炭车旁，看见足以维持生计的钱粮，看见他挨了三天饿的小儿子吃饱喝足的笑靥，看见他终于穿上新买的棉衣，看见他亲爱的妻子不必跪倒于朱门外卑微地讨饭……他几乎就要吼出来，他要不顾寒冷地喊出来，他是多爱这雪！
晨光从东方喷薄而出, 他驱车已赶了一夜路。
市集上，商人早早扬旗开铺，嘈杂的人语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落满厚雪的官道上，他牵着牛头和炭车蹒跚而行。他的脸已被冻得紫红，拽着缰绳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深深没入雪中的双腿也不住地颤抖着。他的双唇已经结上了暗红色的血痴，被冻裂的唇角又一次流下鲜红的血液。
快到了，就快到了。
上午的阳光打在他的背上，他停下车，一屁股坐跌在市集外的石坛上。袖上的新雪混入冷湿的泥里。
他该准备吆喝了。
他揉了揉生疼的伤口，挽了挽破旧的衣衬，清了清喑哑的嗓子，朝着喧闹的市集喊:“卖炭！卖炭！”
一道轻快的马蹄声将他的声音打散，他循声望去。鎏金的马鞍上镂着繁复的纹样，镶银的马蹄踏过厚厚的积雪。马背上高坐一人，披着灿黄的棉衣，白净的双手松搭在嵌着金丝的系带上，昂起头来，睨着夹道上的小贩们。那人的身后还跟着一匹马，鬃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马上坐着个彪形大汉，斜着眼俯视两旁的商铺。
卖炭的老翁心里咯噔一下，马蹄声近一分，他的心便沉下去一分。他知道，那是皇宫里来的，他惹不起。
黄衣太监坐在鞍上打量着他，乌黑的瞳仁里忽然闪射出一丝阴狠:“老头子，你这炭挺好呀。”
那彪形大汉一把掀起盖在炭车上的粗布，瞟了两眼，而后狠厉地拽过牛头上的缰绳，绊得老翁向前踉跄了几步，跌倒在雪地里。
黄衣太监从袖中抽出一卷锦帛，用不容许任何人置疑的尖锐腔调高声宣布:“皇上有旨！这炭宫里要了。”他又瞥了那老翁一眼，“这是你的荣幸，小老头子，皇上恩宠你，你还不跪下谢恩？”
炭车向北而去，千余斤木炭，辗过市集的小道，辗过皇城里的宫道。
牛头上，轻飘飘地挂着半匹红纱一丈绫，是那黄衣太监随手扔下的，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日劳作而成的木炭离他远去，看着那些锦衣玉食的皇家儿女烧着他的炭酒醉金迷，看看他所盼的那些温暖与饱食全部灰飞烟灭，而他，只能跪在雪里，无力反抗！不敢反抗！
冻裂的伤口又一次流出血来，无情的寒风刺破他单薄的衣裳，割着他、吮吸他、榨干他，殷红的血液在雪上晕开，他就要晕过去了。
强盗……都是强盗……
他倒在风雪里。
备注：本文为学校扩写任务，白居易《卖炭翁》，顺便练一下人物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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