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孩提时代的时候,
经常跟着奶奶赶庙会看大戏。
台子上花脸,红脸,白脸,黑脸,粉蛋脸,
花里胡哨出来进去。
有里还拿着棍棍棒棒、枪刀剑戟,
鼓乐笙鸣有缓有急。
但我却不知道是咋着哩。
后来我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长大了,
还是不断地看戏……看戏……
久病成医、久戏成理。
慢慢地懂得了戏上的来龙去脉,戏情戏理。
有天晚上看罢灯戏往家走,
观众有个人说世上啥都没唱戏里能,
另一个人说那还是写戏哩给他写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也想成“能人”当写戏哩,
于是我再三考虑主意打定,
开始搞业余创作动手写戏,
自从我萌发了写戏的念头以后,
这个念头就好像是我的影子,
好像是打不离的狗,
又好像是撵不走的鸡。
白天晚上缠绕着我,
就像是着了魔,神魂颠倒郁郁痴痴。
干啥不想啥,拿起东忘了西,
白天想题材,晚上想主题,
吃饭想故事,闲坐想结局。
走路想结构,解手想新意。
人物跟着我,情节眼前飞。
细节也来找我,后面还跟着歇后语。
性格趴俺院墙头上把我喊,
墙外还站着情、趣、绝招三兄弟。
真实也上俺家来串门,
虚构也给俺结成了好亲戚。
现实主义不断给我送礼物,
浪漫主义俺关系密切明来暗去。
数板碰上也打招呼,
幕后合唱见我也笑眯眯。
倾向见我喊大哥,
风格见我喊老师。
幕后伴唱要和我打干戚。
动作也给我结成了老伙伴。
独唱、对唱、旁唱、合唱见我老是唱,
说白、含蓄、对白、独白、旁白、和我窃窃私语。
震撼性在俺大门外徘徊不走,
后边还跟着起常处理。
夸张、重复、对比、烘托这几个人俺老是集上说话,
跳跃、延长、悬念、突转俺会上见面也不稀。
警句来劝我走正道,
形象也来邀我跳霹雳。
谁知人中了都恁大劲,
富住深山三眼冲打不退五亲六眷。
穷住街头无人理。
门前车马成片摆,
亲戚朋友熟人撵也撵不离。
我不寂寞了,一步登宝座,
好像登了天堂阶。
我好像当了公司的老板,
又好像当了联合国的主席。
我指挥着千军万马,
朝廷也得听我的。
我叫谁生谁生,叫谁死谁死,
叫谁胜谁胜,叫谁败谁败。
哪个要是得罪我,
笔尖一歪他(她)命归西。
在我手下可用可不用的人,
想白白混饭吃没那么容易。
我手一摆,滚去!
他连铺盖都不敢拿,
慌忙溜之大吉。
我住室里的家具该用的都得用上,
不然就不能挂在我的屋里。
我的权利至高无上,世上无人能比,
我真荣耀,真幸福,真有威力!
一股虚荣心促使着我生成一个念头,
这辈子啥我都不愿意干———
我就想写戏!
我写啊写啊,白天抽空写,晚上点灯写,
一天天,一年年,迎来了春夏,送去了秋冬,
不知过了多少个白天,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黑夜。
不知往上投了多少稿,
也不知废纸篓里倒去多少篓废纸了。
去问戏剧界的领导、名人,
众人皆碑“戏剧不景气、稿子难发、经费难找、低估啊 老李”“甭搁一颗树上吊死人、另找道吧!这个钱难挣、这个名难成。写戏还不如一个卖菜哩卖稀饭哩收入哩”
啊?我脑袋“嗡”的一声,真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如坠高空云雾里、半昏半迷……
步復沉重回到家,一头栽倒床上,
两天没吃饭、三天没起床、自己问自己。
难道自己走错了路,认错了行,
脑子里翻江倒海、倒海翻江奔腾不息。
心里就像打烂的五味瓶啥味都有,
我好想患了大病寡言少语。
谁一提写戏我就反胃,
谁一喊我“李作家”心就发虚。
这个时候,题材呀、主题呀……都来看我,问长问短,
我脸沉着对它们不语。
它们看我百般冷淡都无趣地走了。
我寂寞了,孤零零地一个人,
平时的威风一扫而尽。
精神上的痛苦大于肉体上的痛苦千万倍。
我病倒了,一顿半碗饭,瘦里皮包骨头露青筋,
头发半尺长没剃给疯子样不像个人,面容憔悴。
山穷水尽、四面楚歌,路在何方啊?
回想当初我当权的时候,
下界凡人、诸路神仙、玉皇大帝也得听我的。
现在混里我鬼不鬼,人不人,
有病死床上也没人扒头望望,
我真恨情节、细节、人物、性格这些人,
再不知恁咋长些龟孙势利眼。
当初我当权的时候,
恁对我俯首帖耳,叫咋着咋着,百依百顺。
这我不干咧,是泡屎恁也不上前闻闻。
强烈的恨生成嫉妒的心,复仇的心,倔强的心,
恁瞧不起我吧,我还要当人上人。
君子不当道,小人必当道。
我不统治万物,誓不为人!
于是我又拿起了笔,开始写戏文。
这时我拿定一个主意,
我还要写戏,不能丧气灰心。
正当我官复原职,统治万物春风得意的时候,
福不双降、祸不单行,我的爱人又沉不住气了,
她摔了我的笔,撕了我的本。
问我写戏挣了多少钱?
她说:“咱庄王毛打小工一年挣了四千七。张六磨油挣了六千三,铁柱家收废品买了四轮车,国良家喂兔盖了彩瓦房,你趴家见天写戏一钱不挣,咱家以后非狠得穷,你拾把柴火也烧顿锅,拾泡粪咱也上点地”
拿着个妇女家管他男里,我恼火生气,
她认着自己的理,嘴还不干不净里嘟嘟,
二羊走钢丝互不相让,演出了武打的结局。
她打不过就大哭大闹一天,又蒙头睡两天上别。
第四天头上兜了个小兜扬长去。
住到她娘家,叫也不回家。
我好像雪地里麦苗——冷冷清清,
忙里顾住头顾不住脚,忙了家里忙地里。
忙里鸡子忘了喂,忙里忘喂老叫驴。
亲戚听说来劝我“几十里人咧咱还想咋着?算了吧!不剩种好那几亩地,有吃有喝算咧!”
俺叔跑来劝我说“算了吧,甭写咧,恁些没写戏的人,人家不都吃饭啦?”
爱人在娘家捎信回来说“孩他爹不停止写戏,到老也不回去!”
俺婶劝我说“甭写咧,信个媒不容易,你上她娘家给她叫回来,哄着拢着过一家人家,把俩小孩养活大才是本事。”
俺爹说:“你写戏写里不赖,写着写着就剩你自己咧,看看弄多排场?”
俺娘说:“听点话吧孩啦,恁爹娘不上坟里撵你,人家没写戏,少操闲心,吃里胖墩墩哩,你写戏明里夜里操不清里心,瘦里给那猴样,媳妇子也跑咧,图里啥哩?”
怪不得徐九经说:“当官难,难当官”,多照。
咋办?无情的现实摆在了我的面前,
不妥协眼看老婆子也没有咧,一家人要零当。
没人给我做吃做穿,洗洗浆浆,地里少个人也不得了,俩小孩家里没娘就给巡按样,做饭我也不得门,晌不晌、夜不夜、咸不咸、甜不甜里,
生不生就不就里给他们沤些饭,吃不好了上他奶奶家啃点馍,这样下去可咋了法?
唉!写吧!这条路难走,难似上青天,
我沉默了,放下了笔。心里想写戏的热度完全没有了,一切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沉默、悲壮地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去!
不知过了多少个白天,也不知过了多少个黑夜。
有天俺庄起了会,搭台唱大戏,
吃罢晚饭我和爱人争着往外跑,
谁也不想刷锅,兔孙货她也可热戏。
台上演的是“墙头记”,
台下有人笑、有人骂、有人恨、有人叹、有人泣。
第二天俺庄赵毛就把爹娘从菜园屋里接了回家,
戏曲有如此的功效,
我简直都觉得惊奇。
又一晚上俺去看天河记,
舞台上一对恋人的真情动天地。
再看看那灯光美、唱腔美、舞蹈美、造型美、服装美、音乐美、布景美、念白对白美……
那个美劲啦,就甭提咧,真像是美丽的人间仙境,令人赞叹不已。被感化了的观众,鸦雀无声、纹丝不动,不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回到家里,久久不能入睡,舞台上那美丽的景况,观众们那渴求艺术生活的欲望,一幕幕不断地回旋在我的眼前,心想,古人尚能写出那么好的东西,难道我们还今不如古,难道我们今日的炎黄子孙就这么没志气?
再想想当今世上一些儿女不孝,对父母百般虐待,置之不理。
有的男里像陈世美,有的女里离婚如儿戏。
有的人淫毒成性,有的人偷东摸西。
有的人贪污腐化,有的人不讲伦理。
这几年犯罪案件率有增无减,
原因是对人民群众缺乏教育。
戏可以使人得到美的享受和娱乐,
从娱乐中不知不觉受到教育。
再说写好了将来还可以当作家,
可以专业为人民尽心出力。
山穷水尽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睡不着了,起来点上灯开始写戏。
以后爱人又给我闹了好几回,
但日久成习惯,慢慢就适应了。
我哄着她说:“我是那个料,能当上作家,将来有办法,你跟着我能享福。”她信以为真,并和我同舟共济,一起商量戏。世上没一件事情难,也没有一件事情容易。
写戏,夏天蚊子给我身上咬里净疙瘩,
冬天坐那脚手冻得像猫咬哩。
有时刚刚写了几个字,
老婆子喊着快去喂猪、喂鸡、烧锅、
扫地、掐菜、赶集。
娘啊!真叫我气得着了急。
想发火吧,想想自己是一分钱不见的写戏业余。
真正吵打起来让人一评还不占理。
有时灵感刚刚产生才拿起笔,
地里活催着我得赶快下地。
有时一个情节刚刚想好,
几条子家务事又合伙把它扼杀在脑际里。
我苦恼哇!有个地裂缝我也想钻进去,
难那,作为一个业余作者,
写作时间只能用钉子精神钻和挤。
在农业岗位上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酣然入睡了,
我却在桌前坐下拿起了笔,
在灯头如豆的油灯下写着戏,写着读书笔记。
怨人家吗?不怨!谁叫我鬼使神差地成了写戏迷。
世上任何事情都有高潮和低谷,戏剧也不例外,
由于受其它姊妹艺术的冲击,近年来却属低谷,不景气。
但只要我们戏剧工作者都充分努力,
戏剧还会走出低谷转为景气。
剧本,一剧之本,
创作,独创之作,
现在哪有个好本子给瞅白头小虫样。
只有好本子才能出好戏,当然好本子要求高质量。
群众要求看好戏,
专家要求有新意,
领导要求有政治,
剧团要求上座率。
全世界各国都有戏,中国不能没戏。
有好戏,就能从姊妹艺术中争夺过来观众。
当然,编织故事,顺手写上几遍稿子容易,真正能写出激励人心、经演不衰的本子谈何容易?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在写戏这个队伍里,
我不想当逃兵,更不想碌碌无为,说实在的的,我想当将军。
不管天上响多大雷,也不管地上刮多大风,从现在起,我要顺着自己的既定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地大步地向前走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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