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爷

一

恩，我要说的刘大爷，并不是宿舍楼下守自行车的那老头儿，而是对门寝室的哥们儿。

刚进大学那会儿，刘大爷还没这外号。大家都是93年出生的孩子，而刘某却占据着90后的至高点，就连院系辅导员也要让他半岁。于是，刘某成了货真价实的老大哥，江湖人称刘大哥。刘大哥也真把自己当大哥，张口闭口都像训斥小弟似的扯着嗓门大吼一声：“我去你大爷的！”

具体来说，当刘大哥玩Dota遇到猪一样的队友时，他会怒发冲冠地大吼一声：“我去你大爷的！”当刘大哥听我讲完荤段子时，他会邪恶猥琐地大吼一声：“我去你大爷的！”当刘大哥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玩意儿时，他会没事找事地大吼一声：“我去你大爷的！”当刘大哥喝高了舌头不听使唤时，我们会心领神会地替刘大哥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我去你大爷的！”

就这样，昔日的刘大哥长了一辈，成了如今的刘大爷。

至于外号是刘大哥还是刘大爷，其实刘大爷并不在意，因为他在意的问题始终只有一个——自己的体重。

刘大爷是我们一伙当中为数不多的北方汉子之一，可他1米72的身高已经有点对不起观众了，谁又能想到刘大爷的体重竟然只有45kg呢？更杯具的是，无论刘大爷怎样暴饮暴食，体重就是上不去。唉，没把刘大爷急死，反倒气死了不知多少女生。

体重问题始终得不到妥善解决，刘大爷只好无可奈何地说：“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像我现在这样瘦，结婚之后却迅速长胖了。而我爸也是这样的，搞得跟遗传病似的。”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赶紧去找个妹子呢？”

“我去你大爷的！”

刘大爷无情地回绝了我的合理化建议。

不过说实话，我们也觉得刘大爷找女朋友这事压根不可能。毕竟，长得猥琐的家伙随处可见，长得猥琐至极的家伙好像也不少，但长得像刘大爷这样猥琐至极、又身处一个僧多粥少的工科院校的家伙，想找到另一半就只能考虑基友了。

最要命的是，别看刘大爷跟我们吹牛时海阔天空地胡侃，嘴跑得比中国好声音的华少还利索，但是刘大爷在任何女生面前，他就只能一个劲儿地“我、我、我”，半天蹦不出第二个字来。

——说白了，刘大爷就是天生的屌丝命，无解。

二

一天晚上，大家在校外的小店吃着火锅，正喝得起劲儿，刘大爷突然说要跟我商量个事。

“我今晚有个公选课，一会儿你陪我去上课。”

“都喝成这样了，还上个屁的公选课啊！”

“我去你大爷的！这次不行，今晚的公选课——反正你必须跟我去！”

学校里所有公选课都可以从来不上课、最后交篇论文搞定，再说刘大爷成绩比我好得多，找我帮忙肯定是另有情况。

恩，和刘大爷接下来的对话就不一一转述了，总而言之，整个过程就是刘大爷一个劲儿地欲言又止、欲语还休，大家几个劲儿地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艰难程度堪比六方会谈，不过最终大家还是套出了核心情报：

刘大爷说自己看上了一个妹子，名叫贝贝（听到这话所有小伙伴都惊呆了，连已经喝麻的老赵也一下子清醒了），下定决心要把这贝贝追到手。刘大爷打听到贝贝选了一门公选课，于是自己当机立断也把这课给选了。

没错，这门公选课开课就在今晚。

“你去上课然后趁机和她搭讪，但要我去干嘛？替你把把关吗？”

“我去你大爷的！这门课叫什么日本文学赏析，我对文学一窍不通，而你又那么在行，找你去自然是给我补补课。当然，学点皮毛就够了，等下次上课我就特地坐她旁边，学以致用地小吹上那么两句······”说到这里，刘大爷露出了标志性的猥琐笑容。

“原来如此！那我也想跟你说个事。”

“赶紧说，现在都已经上课很久了。”

“我想说的是，刘大爷，你最终还是听了我的劝嘛！”

“我去你大爷的！”

三

我俩一身酒气，迟到一个多小时，晃晃悠悠终于赶到了教室。整个教室坐得满满的，好不容易在最后一排角落找到位子，刚坐下，刘大爷神色诡异地小声说：“有情况！”

我扭头望过去，刘大爷身边坐着一位个头偏矮、留着短发、面容清秀的女生，虽然不知道这位女生学什么专业，但我敢赌一个月的饭钱她绝对就是贝贝。

“看来不需要兄弟们把关了——妹子长得不错，鉴定完毕。”

刘大爷面目狰狞地瞪着我，却没说话，因为刘大爷已经紧张得连自己的口头禅都吐不出来了。

老师在台上有气没力地讲着谷崎润一郎，贝贝听得很认真，刘大爷装作听得很认真，而我却快要睡着了。虽然大脑已经不是很清醒了，但我还是尽到了应尽的义务，几番暗示、提醒和催促刘大爷赶紧采取点行动，毕竟第一次课就恰好坐在贝贝的身边，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结果刘大爷扭过头来烦了我一眼，又迅速把头扭回去，继续装作听得很认真。每当Dota陷入苦战，我批评刘大爷操作失误时，刘大爷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来回复我的，翻译成中文便是“我去你大爷的！”外加一句“要你他妈的多管闲事！”。

好吧，这就是所谓的皇上不急太监急。我充分理解刘大爷的尴尬处境，都怪幸福来得太突然，还没拿到敲门砖就走到了门前。而我这时也不知该如何帮刘大爷一把，再说今晚的酒貌似喝得有点多，刚坐这一会儿就有点上头了······

等刘大爷喊醒我的时候，整个教室已经清场了。

“怎么现在才叫醒我？对了，贝贝呢？你跟贝贝说话了没？”

“别问了，走吧。”

以前我觉得，刘大爷肯定不会有悲伤的时候，因为像他这样没心没肺的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怪物。不过此刻刘大爷脸上的神情，却只能用悲伤二字来形容。

外面的风很大，也很冷，而回宿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显然，今晚刘大爷搞砸了，而我的表现纯粹是在坑爹地打酱油。我想问问具体情况却又不敢开口，不怕他吼我一句“我去你大爷的”，就怕他继续这样沉默着。

“唉，要不是当时你小子睡得跟死猪一样，我可能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惨了。”

走了好一会儿，刘大爷终于开口了。我顿时松了口气，虽然好像过错出在我头上，但我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一死了。

“当时我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跟她说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问了一句废话：同学，你是不是很喜欢日本文学？”

我忍不住想笑，因为谁都知道，刘大爷结结巴巴地和妹子搭讪是一幅怎样的场景。但这个时候我不能笑，毕竟刘大爷正在逐渐恢复原态，一旦笑出声来我很可能就得暴尸野外了。

“她说自己的确蛮喜欢日本文学，然后说了一大堆作家，我一个也不认识，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统统看过并都很喜欢。接着她又说其实自己最喜欢读的是耽美小说。”

“刘大爷，莫非你·····”

我很清楚，刘大爷对岛国所有的了解仅限于他硬盘里的那些种子，耽美是什么玩意儿、甚至耽美这两字怎么写，他不可能知道。

“我去你大爷的！我怎么知道耽美小说是那种玩意儿！当时你小子又在那儿死躺着，当时我不说自己也喜欢看耽美小说，那我还能说什么！”

我终于笑出声来，还差点笑得岔气。我的天叻！刘大爷这样粗声大气的老爷们儿，告诉人家小姑娘自己特别喜欢看BL小说，脸上还满是猥琐的神情，真叫人情何以堪啊！

“那后来呢，刘大爷，贝贝是怎么回答你呢？”

“她什么也没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认真听讲不再理我了。当时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等我拿出手机百度‘耽美’二字——我去你大爷的！”

“啥也别说了，刘大爷，我看你还是安心搞学习吧。要知道兄弟们都等着你拿奖学金请吃饭呢。”

“我去你大爷的！”

我以当年高中打破百米校记录的速度火速奔回寝室，锁上大门，并警告室友谁来敲门都不许开门。没错，我觉得最近一个月应该有意回避一下刘大爷。

四

就这样，刘大爷追贝贝这事看来是彻底没戏了，可是在“耽美事件”一周之后，刘大爷突然昭告天下：这周末要和贝贝去看电影，不陪大家玩了。

“怎么会这样？”大家异口同声地质问。

“为什么不能这样？难道你们怀疑我的实力吗？”刘大爷无比享受我们目瞪口呆的表情。

“刘大爷，没人怀疑您的实力，只是有点不懂您老人家是怎么解决那个‘耽美事件’的？”我实在忍不住，冒死提问。

“哦，你说那事啊，我统统推到你头上了。”

这样的事情也能推掉？我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一下刘大爷的异性交流能力了。当然，如果刘大爷真能追到贝贝，就算把我黑成一个老变态我也认了，谁让自己平日里借了刘大爷太多钱，关键时刻只能吃哑巴亏了。

周末到来之前的几天里，刘大爷就跟嗑了药一样，整天神神叨叨的，不是异常的兴奋就是莫名的亢奋，搞得大家担惊受怕，度日如年，默默祈祷周末能够提前到来。

不料，周末还没来，刘大爷又要跟我商量个事。

“以后别骑车去上课了，搭我的车去。”

“为什么？”

“因为贝贝不会骑车。于是，我决定以后每天载贝贝去上课。不过现在还不行，得先强化训练一下。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坚持每晚去操场跑步，而从明天开始，作为适应性训练，我每天载你去上课。——你肯定感到非常光荣，不过不用谢我，毕竟大家都是兄弟嘛！”

刘大爷跟我们说话时，永远摆出这样一副自以为是的欠扁样。如果这时候身上有把枪，十个人当中会有十一个人选择掏枪击毙刘大爷。

“为什么选我？”

“因为在所有兄弟当中，除了我，就数你最瘦了。”

学校太大，又到处都是爬坡上坎，单是刘大爷一个人，靠自己的两根仙鹤腿每次骑到教学楼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就这样还想载我去上课？我只好用一个华丽的转身来回绝刘大爷。

两天之后，我锁在楼下的自行车不见了。

在学校，自行车不见了一般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被人挪开了，去周围找找就能找到；第二种是被人偷了，去到处找找也找不到。

我应该是遇到了第二种情况，只好去问刘大爷——当然是楼下守自行车的刘大爷。结果刘大爷乐呵呵地说他什么也没看见，好像我花了700大洋、才用了半年的捷安特被偷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

无奈，我只好去找另一位刘大爷。

“刘大爷，以后载我去上课吧。”

当时刘大爷正在打Dota，听到我这话却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耸耸肩，算是同意了。而我看出来了，他这造型纯粹是在凸显其料事如神的英明形象。

刘大爷是不是真的料事如神我不知道，但不出我所料，坐刘大爷的车去上课是一件极其蛋疼的事情。

每骑到一个坡前，刘大爷都说要试试能不能载我上去，结果才蹬两脚就说不行了，然后下车换我载他上去。不过坡一过，刘大爷又叫嚣着该由他来骑了，不准我再多骑一步。就这样换换骑骑，骑骑换换，坐刘大爷的车竟然比步行花的时间还多。

“刘大爷，干脆以后我载你去上课。”我已经被刘大爷磨得耐心全无。

“我去你大爷的！你载我去上课，那谁载贝贝去上课呢？”

依我看来，刘大爷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如果坚持每天骑车和跑步，倒是有可能练就一口气载贝贝去上课还不费劲的终极梦想，不过那时候中国队多半已经获得世界杯冠军了。

不过刘大爷毫不着急，每天按部就班地载我去上课以及晚上去操场跑步，其他的时候该打Dota时打Dota，该吹牛时吹牛，该喝酒时喝酒，该踢球时踢球，和追贝贝之前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变化是，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刘大爷突然不再主动提及贝贝了，甚至不肯交代自己和贝贝的关系进展到什么程度，就算我们刑讯逼供，他也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一开始我们觉得刘大爷这样做很够不兄弟，心里藏着话不说也很不是刘大爷的风格，但后来我们想通了，毕竟还没追到手，无论吹嘘进展到什么程度都是虚的，于是我们还为刘大爷这样的成熟和进步感到骄傲。我们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到时候刘大爷又会摆出那一副牛逼哄哄的臭模样，说要请客吃饭并给大家介绍介绍自己的女朋友。

差点忘了，刘大爷告诉我们有关贝贝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他期待已久的周末约会因为贝贝临时有事被取消了。

五

两个多月后，我还是没钱买车，继续搭刘大爷的车去上课。

那天刚到教学楼，刘大爷忙着锁车，我突然看见一个男生载着贝贝停在了我们跟前。我睁大眼睛瞅了很久，无奈那女生的确是贝贝。而那男生我不认识，不过看那模样和身材，很明显刘大爷无论拼长相还是论打架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我去你大爷的！赶紧走啊，都快迟到了！”

刘大爷好像没看到贝贝，还是以平常的口吻催促我。这时贝贝已经和那男生走进了教学楼，我一时不知所措，纠结该不该告诉刘大爷。

还没拿定主意，我俩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

“你先进去了吧，我去走廊那边抽支烟。”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刘大爷这样的神情。我明白了，刚才那一幕刘大爷其实已经看到了。

我俩依着栏杆，晒着太阳，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就像那天晚上，我俩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不过这次只能由我来打破这沉默了。

“刘大爷，为什么很多事情你都没有告诉我们？”

刘大爷和贝贝的故事，虽然我们这些旁人时常吹嘘，但大家知道的只是那么一丁点细枝末节，不知道怎样开始的，不知道何时结束的，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那你说说看，现在还想要我告诉你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喜欢上贝贝的。因为你什么都没告诉过我们，包括这个开头。”

刘大爷笑了，笑得很得意，不过这次的笑容一点也不猥琐。我突然发现，刘大爷真的变了，可惜我们居然都不曾察觉，感觉他一直就是那个口无遮拦、喜欢吹牛、自以为是的刘大爷。

“你这人就是好奇心太重，所以你想知道的，我偏不告诉你！不过倒是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我静静地等着刘大爷，他又抽了一口烟。

“你小子的自行车真不是我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