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纽约中央公园东门出来与第五大道交汇处就是50年来引领美国艺术界的所罗门•古根海姆美术馆。2007年我去的时候，这里正在举办“西班牙绘画300年回顾”特别展览。

周末的下午，美术馆里挤满了参观者。其中戈雅和毕加索的作品吸引了最多的关注。我久久停留在他的一幅肖像画前。标签上写着，毕加索为奥尔加所作的坐像，作于1917年，现藏于巴黎国立美术馆。奥尔加是毕加索的第一任妻子，一位俄罗斯芭蕾舞演员，和画家在巴黎相识而结合。假如你看惯了毕加索蓝色时期那种抑郁和自恋风格的画作，这幅画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虽然主色调依然有些阴暗，但是画面上的奥尔加身着暖色系的衣裙，手中握着一把彩绘的折扇。最重要的是奥尔加表情端庄而带着沉思状，似乎若有所思；她乌黑光亮的长发按照当时巴黎流行的风格烫成卷发，盘在前额上，更衬托出人物的性格。

毕加索和奥尔加的婚姻并不幸福。毕加索离开了他的结发妻子和奥尔加相好；不久以后，画家又移情别恋，有了新欢。而奥尔加因为不能得到毕加索的财产而长期拒绝在离婚书上签字，从此情人反目成仇人，彼此间也没有什么爱和欢乐可言了。

画廊里来往的参观者对这幅肖像只是大略看一眼，然后就走开了。毕竟毕加索成名作集中在玫瑰时期和立体主义时期；蓝色时期只是画家青涩而纯情的早年作品，很优美而并不成熟。我的目光却始终不能离开画布上奥尔加那双深邃的眼睛。这时有几个人走过来，边走边交谈着。其中一位老者忽然走到画前，把脸贴近画像，眯起眼睛凝视了短短几秒钟，然后马上后退几步，接着回头对他的同伴们笑着说：“我两次在巴黎都跑去看了这幅画，这次再和它打个招呼！”然后几个人就转身离开了。

听到这话，我心中生出感慨：许多年前画家亲手描绘了一个他热恋的美人；后来美人迟暮，画家成了负心汉；再后来作品成了藏品，挂在画廊里任由人们欣赏。人们爱这幅画，也爱看这画中人；尽管画家和画中人都不在人世，可是画作本身却吸引着我们去看了又看。

老者与奥尔加肖像的重逢，是为着毕加索的名气，为着奥尔加的美貌，为着那万人迷的夜巴黎，还是为着心中的一念执着？对画家，这幅肖像是毕加索爱的信物；也是他变心的明证；而后来又成为他生活的财源，想必青年时的情感纠葛也是吸引收藏家和评论家的热点之一。对我们这些参观者呢？也许只是一幅画，我们买票参观，要看的是这几千幅作品，谁会专门留意这一幅？

已经两年多过去了，只有我还是经常惦记着这幅画。作为一个第一次来纽约的观光客的我，那一天在古根海姆美术馆里拍了很多很多照片，可是唯独这一幅，我驻足许久，看了又看，牢记于心，却并没有按下快门。她是那么美，那么让我痴迷，我要等到什么时候能和她重逢？是在巴黎还是重回纽约？等到重逢时，我有没有勇气再多看几眼，说一句：嗨，我们又见面了。

自此流年暗度，物是人非，曾经的一面变成脑海里一点小小的记号；终于等到那一天，我们终于等到和爱的人重逢的那一刻，你敢不敢走上前去，说一声：我们又见面了。

2009年6月20日，Rockefeller Library, Rhode Is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