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二醉眼迷蒙,一拐进这条胡同,就粗声嚷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怎地把我带到染坊街来了?”
丁墨顺其手指看去,挑灯时分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映着屋角上挂着的几个蓝灯笼,全泛着凄凄凉凉的蓝色,看去和染坊街倒颇有几分相似。令州城里,染坊街住的全是寡居多年的平民老妇,体弱多病,无可事事,就天天在家染布,且全是靛蓝色粗布,一双瘦手伸出来,乌青乌青的,若是半夜撩开帐子,给你倒碗热乎乎的茶来,保管吓得你魂飞魄散。一年四季,染布的蓝水从街头流到街尾,活脱脱就像眼前的桂花巷。
“王二爷,非染坊街哪,此乃桂花巷。对了,你怎么会在桂花巷住呢?这不是……”丁墨憋了一路的话总算问出口来。王二使劲攀住丁墨肩膀,将嘴凑近他的耳朵,一股酒气直喷到脸上来。“此不是烟花柳巷么?对吧?嘿,没听过戏里那一句啊?”他胁下用劲,夹住丁墨的手,踮着双脚向前小移了两步,尖声唱道:“可恨我夫君——成日里眠花卧柳,风流快活!哈哈,我家不在此还能在何处?扶紧咯,前面胭脂楼就是了。”
一个肥肥白白的老鸨母迎了上来,脖子极短,两腮赘肉颤巍巍地,几垂及肩。“哟!王二爷来啦!嗬,醉成这样,酒多了不是?翠莲呢,叫她来扶王二爷上楼去,赶紧着。”这妈妈不是本地人氏,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上月十五,礼部尚书范承祖从京城携爱妻独子,马前轿后,浩浩荡荡几百家丁,衣锦荣归,住进了修葺一新的故居。距京城千里之遥的小小令州城因此蓬荜生辉,不少京城闲散游民看好这势头,也跟了来做一票生意,想不到就连这青楼也换成了京妈妈。
一个穿着翠绿色织锦褂子,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急步奔了来,将王二的膀子接过去。王二乜眼直笑,慌不迭在她脸上捏一把,又分神出来,口齿含混地对鸨母道:“此是丁爷,可得给我侍候好了,算我帐上。”丁墨笑道:“谢王二爷好意,我得回了。”王二一面歪歪扭扭地上楼梯,一面只管喊着:“算我帐上,算我帐上!”丁墨回头欲走,那妈妈却一把拉了他,“丁爷,您就不看看这里的姑娘们再走?可都是些绝色女子,若有半句假话,你砸了我胭脂楼便是。”丁墨摇头道:“我还有要事在身,改日改日。”妈妈叹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丁爷原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儿。”
丁墨前脚刚跨出门,忽然飘来一阵铮铮琮琮的琴声,听得他心尖一颤,这曲调何以熟悉至此?丁墨连忙回身叫住妈妈,问道:“妈妈,这弹琴的是何人?”鸨母笑道:“公子总算是开了窍了,胭脂楼的姑娘呀,个个都是色艺双绝。”丁墨不待她说完,急急说道:“我单问这弹琴的人。”妈妈脸上一呆,笑道:“弹琴的是珍珠姑娘,不过她不见外客,丁爷您再挑个好的。”丁墨把手一摆,“我就要见她一见。”妈妈楞了片刻,叫来一个丫头子,“去给珍珠姑娘说一声,有客到。”
琴声戛然而止,半晌那丫头才下来了,畏畏缩缩地回道:“珍珠姑娘说,和妈妈有言在先,不要破了规矩。”鸨母向丁墨陪笑道:“这姑娘倔得很,爷您今晚是非见她不可?”丁墨笑道:“能赐一座,听听曲子足矣。”妈妈又向那丫头说道:“你再去回,妈妈说了,这丁公子单是慕她的琴声而来,珍珠尽可放心,放了帘子,说说话儿罢。”
进窑子,对丁墨来说,还是头一遭。王二为人豪爽,他的舅爷又是个不大不小的中书,所以令州城中的公子哥儿们莫不与他交好。今儿王二作东,一大桌子人推杯换盏,被好几坛子女儿红醉得南北不知。鸟兽四散之际,王二点名要丁墨送他回家,并拍着胸脯子说:“你的杏仁儿豆腐真是绝味,是你王二爷吃过的全天下最好吃的杏仁儿豆腐,从今后,我要大大地提携你。”否则,丁墨,富春苑区区一后房厨子,怎可能到这浓香艳粉之地一游?
胭脂楼门外虽然悬着幽沁沁的蓝灯笼,但门里却是热辣辣的一片绯红,屏风,幕帷,地毯,全是红,连桌上一瓶花,也是红得灼眼的火鹤。到处是姑娘们的罗裙香扇,莺声燕语,丁墨本就脸嫩,哪见过这阵仗,着实窘迫,为了那琴声,不得不硬着头皮木桩似地坐着,眼光只落在火鹤叶子上,不敢旁移分毫。等了一柱香的工夫,实在有些不耐烦起来,疑心自己方才是否听错了,在这傻等着遭罪,拔腿想走,那丫头却又急匆匆地下楼来了,“丁公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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