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后烟草专营,新贵县城解放前先后成立的几家烟丝作坊归于集体经营,成为县烟丝厂雏形。穆让礼出任副厂长,叶珍成为一名烟厂普通女工。
几年辛苦打拼积累的财产一夜间不再属于自己,穆让礼沮丧失落,眼里没有了星辰大海。他只能默默接受,与工厂同仁一样拿着微博的薪水过着拮据的日子,对生活燃不起兴致。平常走路带风的人,变得脚步拖沓。
空虚无聊的生活中,穆让礼迷上了麻将这一国粹,乐此不疲,麻将填满了他业余时间。麻将成了他精神支柱,牌桌成了他缓释坏情绪的排泄口。
星期天叶珍照例带儿子回娘家看外婆,顺道让外婆给儿子做好吃的解解馋。叶珍做饭的手艺远不及母亲十之一二。普通的食材在母亲手里可以变换出各种精致的菜品。国庆最爱外婆做的饭团。白米白面有钱也不能够天天管够,做饭最考验心思。
外婆在礼拜天,早早用小小的瓦罐焖一罐白米饭,中午给国庆做酱油拌饭。酱香浓郁透出琥珀色的酱油淋在白米饭热饭上,瞬间激出酱油浓香,淋几滴香油,撒点点翠绿葱花,色香味俱全。每次国庆吃得一粒不剩,还意犹未尽。但是怕他人小不消化坏了肚子,总是让国庆有欠一口的感觉。
外婆先放一块干净平整石头在灶门侧边,然后把剩余米饭一点点从瓦罐中舀出,撒一点点毛毛盐,用水湿手然后捏成一团放在石头上。灶中余火慢慢烤焦饭团,又不会沾上炉灰。
国庆盼啊盼,盼公鸡晌午打鸣。外婆说大公鸡说“咕咕咕,肚子饿哦。”才到吃晌午时分。
穆让礼在叶珍娘俩走后,约牌友在家打牌。他们结婚时的那张八仙桌,抽起四角就是一张现成的麻将桌,四方还有小抽屉可以装钱。牌友们纷纷表示,以后谁家也不去了,哪家的牌桌都是东拼西凑,凳子高矮不一,不及老穆家的做着舒服。
穆让礼被牌友们奉承得沾沾自喜,忘记了礼拜天去岳母家吃晚饭惯例,一直与牌友们打麻将。叶珍还以为他在忙工作,晚饭后没等他去,饭后自己带儿子回家。
叶珍回家看见烟雾缭绕,乌烟瘴气的家,气咻咻的把房间门关得山响。牌友们面面相觑,一局结束,寻机撤离,将穆让礼留在暴风雨中心。
叶珍与穆让礼发生了婚后第一场激烈争吵,最后她掀翻桌子,踢倒凳子,抱着吓得哇哇哭的儿子冲出家门。
其实不仅是穆让礼承受着生活与精神巨大压力,叶珍同样也面临一地鸡毛的新局面。今天的牌局,引爆了她内心的积攒多日怒火。
妻子小宇宙爆发,气浪掀天,把穆让礼吓蒙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叶珍这等模样,他不知道她竟然如此痛恨打麻将。等他回过神来,妻子儿子已无踪影。他急忙追到岳母家。
“国庆娘俩早回家了,你们走岔了?”
“哦,他们不在啊。”穆让礼不敢让岳母窥破真相,转身即走。
“给你留有饭嘞。”女婿已走远,岳母喃喃自语:“总是又下馆子了,一点不会过日子。只顾自己快活,家里都快解不开锅了。”
天黑透,天空没有星光没有月,偶尔从一两家人窗口门缝泻出点点微光,被黑夜消融殆尽,街道黑黢黢的。小小的县城,不肖一袋烟功夫被他走个遍,不见他们娘俩身影。他感到害怕,害怕个性倔强的妻子想不通做傻事,种种可怕的画面在脑海涌动,情绪激动。
他失声喊着:“珍珍,你出来吧,不要吓我。”
“国庆,国庆,答应爸爸一声。”
漆黑的街道阒无人声。他折回家,不见往日那一屋等待他晚归的灯光,家黑乎乎一片。自己如掉进黑洞里,被世界抛弃一般。走投无路之下,顾不得男人脸面,他又到叶珍叔叔家,她的一个朋友家寻找,然而一无所获。娘俩凭空消失一般。
穆让礼很害怕,如果妻儿有什么不测,无法向岳母交代,也无法对自己交代。他狠狠的捶打自己的脑袋,无奈中又到岳母家求助。岳母开门,“大半夜的,你来干啥?”
“我来接他们娘俩回家。”门开启时穆让礼听见儿子的声音了,悬起的心放下。男人的尊严使他拉不下脸面说句服软的话。
“国庆今晚想听我讲老变妈的故事,她们在这里睡,你回去吧。”
岳母家很窄小,他在这里没地睡。
“外婆,你叫珍珍出来,我跟她说一句话。”穆让礼是个好脾气谦谦有礼的人,有了儿子之后随儿子一样尊称岳母外婆。岳母待他亦很亲热,今天语气也淡淡的。
“她睡下了,说是不身子不舒服。”岳母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
“我明天来接他们。”穆让礼讪讪的离开,猜想岳母一定知道他们吵架了,不好意思久留,等过一晚叶珍消气再来接娘俩回家。
叶珍最恨爱赌博,她的爷爷赌博将家产悉数输光,欠下一笔巨额高利贷,不堪重负后上吊自尽,让奶奶和父亲承受巨大生活压力。年幼的父亲早早扛起生活重担,不仅要赚钱养母亲还要偿还叶珍爷爷欠下的高利贷,生活的重担,练就他做生意的胆识与智慧。
妻儿不在的家,使穆让礼倍感孤独。悔恨自己亲手毁掉苦心追求,来之不易的温馨家庭。几次三番到岳母家给叶珍、岳母,太姥姥认错说好话,才接回仍未消气的妻子。
叶珍不想理穆让礼,妈妈劝说夫妻没有就不开的疙瘩,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改过。她才勉强同意回家。
叶珍对穆让礼爱答不理,话不投机又怼上。他自知理亏,借出差躲避叶珍的叨叨。
穆让礼被派到外地学习新生产技术。他出门在外,喜欢到有河流的地方走走,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着迷于南方的山水,看着或清浅或急流奔涌的河道莫名的兴奋。
学习之余,一起出差的同事约打麻将,他想起叶珍气恼的样子,不敢再碰。一个人不自觉的又走到河边。杨柳依依的河边传来异样的流水声,有座小房子。
以后只要有空他就到那家碾房与碾房主人聊天。他还仔细观察碾房周围的环境,拦河坝的作用。一个计划在心中酝酿。
出差结束回到家,穆让礼告诉叶珍他要自己开一个碾房,一个水碾房。尽管他说得前景一片大好,简直就是无本生意。前一次的经验告诉叶珍,怕折腾来折腾去又是一场空,因此坚决反对,况且家里也拿不出钱做投资。
穆让礼向何厂长提出辞呈,厂长不同意他胡闹。放着好好的副厂长不当,臆想去当个没有影的碾房主,在谁看来都脑子坏了。
何厂长一再挽留穆让礼,像他这样懂技术有文化,对命令执行力强的人太少,放他走就是一个巨大损失。他坚持要走,厂长开出杀手锏,要么留下要么两口子一起走。
身材矮瘦的何厂长,四十多岁,军人出身,很看好穆让礼这个得力助手。另一个原因是相似的经历,比与其他人好沟通。
面对厂长的阻拦,他很矛盾,不想让叶珍跟着他吃二遍苦,但是又放不下心中的念想。
新贵有几家碾房,靠人力或是马拉磨碾米磨面,一天碾不了几担米,碾米磨面的排成队等。在犹豫不决间他走遍所有碾房。城东南西北各有一家碾房,规模都很小,产出很低。办个水碾房大有可为。
穆让礼来到他多次注目观望的河边,这里与他观察的那家碾房周围环境差不多,河水流速不错,夏秋不用筑坝都行,冬春水流小筑起坝就能带动水碾。搭一座碾房,建好磨盘,以后就没有多少投入了。不做这生意钱就像流水一样哗哗流走。
穆让礼不仅遭到叶珍的反对,岳母也强烈反对。依岳母看,他们两口子在烟厂上班,不用操心每月有薪水拿,紧细一点花生活也能过得比很多人强。老人家看不惯他们以前买双新鞋都要下馆子庆祝的做派,置办衣物鞋袜大手大脚。女婿总是心太大,花花点子太多。
外婆一个从未出过县城的妇道人家,一辈子求的是安稳,无法理解女婿天马行空的想法。
厂长不让辞职,他也没停下。他认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但是真正阻碍他的是造水碾的技术问题。
穆让礼见过水碾,但是不会木匠手艺,木匠没有见过,任他怎样比划木匠还是木头脑袋开不了窍。
平心而论黄木匠还真不是个木头脑袋。他们结婚家具就出至黄木匠之手,他没见过的式样,听穆让礼描述画出草图,一样样精心打造出来。然后他们家的家具成了样板,好多人慕名来观摩。实在是水车这个新事物,人家黄木匠压根没见过。
穆让礼请黄木匠也是信得过他的手艺和脑子。但是水车造不出来也是一场空,这里离那个地方又太远,不便带黄木匠亲临。
穆让礼在家中三抽桌上铺上白粉纸,凭记忆画出七歪八扭的水碾简图,亏得黄木匠和他有默契,能读懂他的图子纸。然后他建议先用做一个小尺寸模型出来。
穆让礼和木匠都很兴奋,然后木匠叫他的徒弟扛着水碾模型到采兰桥,也就是穆让礼与叶珍首次相遇的那个地方试水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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