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翻译:刘永权 译林出版社）
不知道什么缘故，有时就是会拒绝阅读“名著”。这么著名的书，没去读，不是没听说，而是特意绕行了。直到最近友人再次提到这本书，她去英国游玩之前特意读来当做预习功课，听闻她的介绍，这书与我才算是眼缘到了。
买来双语的，是想让自己“用功”一下，能中英对照着读，计划着同步读，每天读两三章，读名著的同时还学习了英语，一举两得，岂不美哉。然而现实很“残酷”，根本忍不到读完同篇章的英文，一口气就把中文读完了，至于原文，就留着慢慢欣赏吧。
读书的时候，儿子来问：“你读的什么书？”
我答他“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儿子接着问：“好看吗？”
我说：“挺好看的，不过现在不推荐给你看。”
通常的文学作品无所谓“懂”或“不懂”，因为不同的年龄会看到不同的故事，但是这本书如果十几岁的孩子愿意读完，我反而觉得奇怪和忧心了。没有生活的经验，对那么多的篇幅的剖析一定会觉得无聊或奇怪，若对矛盾的人性这时就有感悟，那孩子的快乐是不是会少了很多？
对我自己而言，这是值得回味的一本书，所以随手记录下这些摘抄和随想。
（高更早期作品 1879 沃日拉尔的市场花园）
“那时我还没有洞察人的本性是多么的矛盾，我也不知道在真诚之中有多少是在故作姿态，在高贵中藏着多少卑劣，或者在堕落中也能发现美德。”斯特里克兰夫人让我巴黎去劝说她的丈夫时，心里这样想到。
看到毛姆写的这段，很是感慨，阅历确实是会改变人的东西，年轻是会觉得是“说教”的文字，现在看来是那么的真实，当说教里的内容能由生活体验而得出，那说教不再是无聊的鼓噪，而成了能表达思索过又有感触，但却无法用自己言语表述的想法，也就不由地佩服作者竟能用这么特别又自然的方式来表达这些经验。
月亮，六便士到底是什么？是理想与现实这么直白吗？毛姆先生没有说直接的解释，所以读者尽可以按自己的理解去诠释了。
（1897 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是谁 我们往哪里去）
月亮是理想？是梦想国度？是追求内心自由的动力？或者是一种无法自控的本能？
——“在他灵魂深处，有种根深蒂固的创作本能，他生活的环境，把这种本能掩盖了，让人看不清楚，但是他持续不断的顽强生长，就像生命组织中的癌细胞的生长，直到最后，她占据了他的整个生命肌体，迫使他不可遏制的采取行动。”
——“斯特里克兰内心的激情，真是一种创造美的激情，让他不得安生，他催促他不得不东奔西走，他就像一个永恒的朝圣者，魂牵梦萦的是那一块圣地，而心中盘踞的魔鬼有时那么无情。”
六便士是现实？是凡尘？是良知的道德束缚？或者是世俗习惯的欲望？
——“我们就像有轨电车，沿着轨道从一站驶向另一站，甚至都能数得清所运载的乘客数目。”
——“良知是非常牢固的纽带，十个人依附于整体，人们向社会利益背躬屈节，说服自己个人利益比他渺小得多，使自己成为良知的奴隶，他把良知至于崇高地位，最后就像一个弄臣奉呈放在她肩头的皇家权杖一样，他为自己能对良知足够的敏感而自豪，随后他会用恶毒的话语去攻击那些没有认识到良知占组织地位的人，因为现在作为社会的一份子，他充分认识到，想要反社会，个人根本没有力量。”
——“我无法克服欲望，但是我憎恨他，欲望禁锢了我的精神，我期待有朝一日能从全部欲望中挣脱出来，让我没有阻碍的去工作。”
这些文字，在故事情节发展的同时，只是呈现在那，没有附着解释，让读者自己品砸滋味。
（1884 穿晚礼服的高更夫人）
文中的人物不算多，我觉得他们各有寓意，是象征性的代表，也像符号式的表达。
斯特里克兰夫人，是个普通人，如果换一个角度叙述她的生活，能写出一个励志故事：相貌中等，出生良好，平日爱好文学的家庭主妇，突然遭受生活的巨变，丈夫在莫名的情况下离开了家。她在悲痛的同时，掩藏自己的伤心（也许是自尊心的伤），然后依靠自己的力量独自承担了继续抚养一双儿女的重担。
但是在小说里，她给人的感觉既不讨厌，也称不上可爱。她身上承载了所有普通人的特性——矛盾的人性。有努力的一面，有掩饰的一面，有真诚的一面，有做作的一面。在她丈夫离开家后，毛姆去拜访她，发现她还能注意到衣、行“得体”，于是毛姆写到“尽管她悲痛的感情是真实的，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她也能够按照得体观念，使自己的衣着符合她所扮演的角色。”
是的，有角色的人是不自由的。但是我不认为斯特里克兰夫人的表现就是不真实，展现什么是她必须做出的选择，对丈夫离开的恼怒大于对爱人离开的伤心，也是普通人最常见的心态。
此时作者对她的内心分析是“别人的看法在一个女人的生活中竟然起到这么大的作用，这种在乎给他们那种最深沉的感情，投下了一抹不真诚的阴影。”
我认为恰恰相反，正因为感情中有“阴影”，更近乎真诚的情感，完美无瑕的感情才显得比较虚渺。不知道毛姆这样的语言是否算嘲讽，如果算的话，应该也带着自嘲了吧，对绝大多数人类的嘲讽。
斯特里克兰夫人没有什么才华，但是她喜欢有才华的人，她热情好客，喜爱阅读——“她对阅读有着真正的激情。她为自己创设了一个想象中的世界。在那里，她生活的自由自在，那种自由是她在日常的现实世界中绝对无法获得的。”（我的阅读感受就是如此，很多阅读的乐趣就来源于头脑中的场景。）
同时，她对作家和艺术家也很宽容和接纳，但是这不影响她自己的生活——“对于作家，他们的伦理标准稀奇古怪，就像他们生着的奇装异服，他们的理论和悖论，狂野不羁，如同某种娱乐让她觉得趣味盎然，但是对她的信念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正因如此，才会喜欢那么多不同风格的作品吧）。
如此简单、常规、无害，还对文艺有点小热情的中年女子，能在受到打击后，迅速找到安身立命的方法——凭着原先积累的人脉，找到打字的工作。这么看来，她是值得敬佩的呢，也因此全然没有了她需要同情的感觉。
（1888 高更自画像悲惨世界）
斯特里克兰，是小说的主人公，高更是他的原型，当然小说里的人物糅入了毛姆自己的构想。用世俗的标准来看，他绝对是个对家庭不负责任的渣渣。但是他有才华，只是他的妻子无从感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所谓的“天赋异禀“往往是死后才被人评说。
”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里有种激昂的力量在斗争”，毛姆这样说。
他对毛姆说，“我告诉你，我必须要画画，我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一个人落到水里看如何游泳，姿势好看难看，根本没有关系，她必须挣扎出水，否则就会被淹死。”
创作这件事，成了他生存的必需品。他的天赋似乎在隐藏了很久之后不可遏制地“生长”出来。
“天赋”这种东西，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吗？只是大部分种子没有遇到合适的泥土，所以没机会发芽吗？
（1891 来这里）
布鲁诺船长，只出现了短短的篇幅，但是他很重要，我觉得他在故事里是“生活”和“信仰”的符号。他原当过法国海军士兵，后来因为经济代理人的失败而一贫如洗，他和妻子不愿在原来有地位的城市过赤贫的生活，于是他们和朋友借款买下了一个小岛。他们艰苦的劳作，开辟荒岛，又逍遥自在白手起家成了岛主，他称自己是“劳动带来幸福”的见证者。
他不认识斯特里克兰，但是能理解他，对他有很深的同情，毛姆很奇怪，问他为什么。
布鲁诺船长说“这一点也不奇怪，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对他有着同情。因为虽然可能我们俩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向你和斯特里克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竟然会目标一致？”毛姆问道。
“美”
“我自己认识到同我一样的欲望也在他心中涌动，但是他的媒介是绘画，而我的媒介是生活。”
这样的说法，让人心安了很多——我们总有不同的途径和方法，来达成与世界的连接。
（1888 葛罗奈克的飨宴）
小说的最后，斯特里克兰让他的妻子，岛上的妻子“爱塔”，烧掉了他创作的壁画。斯特里克兰摒弃任何的评价和欣赏，他只是想画出来而已。
毛姆对一幅画，一幅水果静物，花费了很多的笔墨来描述，他说“它的色彩是如此的奇怪，以至于言语都无法形容，这些色彩给了人多么不安的感情”，无法形容的感觉，毛姆用很多联想完成了色彩到文字的转印:
“阴沉的蓝色很晦暗，就像精雕细琢的天青石碗，然而还有一种颤动的光泽，让人感到神秘生命的悸动；还有紫色，像腐烂的深肉，看上去很恐怖，却又带着发热的、肉欲的激情，唤起了人们对海力欧家巴鲁斯统治下的罗马帝国模模糊糊的回忆；红色，很耀眼，就像冬青树上的浆果——让人想起英格兰的圣诞节和皑皑白雪，一派喜庆，还有孩子们的嬉戏——但画家又运用自己的魔笔，使这种光泽柔和下来，让它呈现出有如乳鸽胸脯一样的柔嫩，叫人神怡心池；深黄色，随着一种不自然的激情死而复苏，变成了一种绿色，就像春天般的芬芳，又像山涧溪水溅起水花般的清纯，谁能说得清楚怎样的痛苦幻想才能创造出这样的水果？”
（1896 静物 茶壶和水果）
高更的静物作品里没有出现过香蕉，所以我觉得书里提到的是毛姆创想的一幅作品，他描绘的那种感觉，确实呈现了惊艳而不安的感觉。
读完全书，对这本书的作者，毛姆，我的心情就像他对“在穹顶上作画的画家”一样：“心怀敬畏，那就是天才，让人惊叹和折服，我觉出了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以上图片来源：最绘画公众号
引用的文字来自书内原文，是为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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