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那个，你见过妖吗？”

地铁上，对座的男童突然盯着我笑，那张挂着与年纪不相符合的笑容的脸，嚣张得放肆。

同他对视的瞬间，我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般地扎眼。

那个着着毛呢大衣的女人毫无预兆地站起身子，她垂着卷发的背影将那扬着笑的孩童恰巧遮挡住。

时间有些晚了，这般地铁人很是空荡。那女人在我前边站了半响，挡了我半响的视线，随后蹬着双高跟鞋，逃跑似的远远避开这地方。

“怪了，怎么这么冷。”隔着半节车厢，我听见她在嘟囔。

我不觉得冷，却又些莫名其妙。

车子还没停稳，待我将视线从那女人身上挪回时，却再也寻不见那孩子的影子。

我长出了口气，看久了手机，颈椎酸疼难受，索性仰着头闭目养神，懒得搭理外界众生。

外头的世界，化成虚影，叫嚣着倒退，从我身边逃亡。

我去了咖啡店，柜台的小哥眉眼很是清秀，桃花眼半微眯起，似笑非笑地给我上了杯卡布奇诺。

平静无比的杯面上，慵懒的猫伸出爪子，欲图将最后一缕光拉入爪中。

不得不说，小哥的花拉得相当漂亮，栩栩如生。

“佛曰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小哥擦拭着玻璃杯的内壁，站在柜台之后朝我微笑。“你说，这咖啡叫什么好？”

“求不得。”我盯着咖啡上的猫，竟觉得有些滑稽，答案直接出口。

光本来就是虚幻之物，怎么抓？不就是求不得么。

“错了。”小哥抿了下唇，依旧低着头擦着玻璃杯。

“是爱别离。”

我有些意外，盯着咖啡好久没说出话来，只听小哥继续道：“它想抓住它的光。”

“你就是它的光。”

说完，他突然把头抬起，掩在刘海下的眸子，幽幽地晃着鬼火般的蓝光。

我大惊，醒了。

地铁依旧在往前飞驰，那个裹着驼色呢大衣的女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你见过妖吗？”梦里小哥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着实吓了我一跳。

“你……”我赶忙挪开一段距离，这才敢抬头瞪他，见他那双晃着蓝光的眼睛，不由大叫：

“你是妖！”

他依旧在笑，歪着头故作苦恼。“你的咖啡还没喝呢，多浪费。”他的手里，端着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热气往上飘忽腾升，把他的脸糊在白雾后，轨迹随他的呼吸颤动，竟叫我挪不开目光。

透过那双隐在雾气后的眼睛，我看见了我的猫。

我的猫死了，就在前天的清早，如同熟睡般的躺在晨曦里，却没能染上半点阳光的温度。

目光直视朝前，我似是堕入幻境，稀里糊涂地把他端来的咖啡喝下，只觉得心脏和眼睛，一并刺痛得难受。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

我听见他细碎的念叨，眼前的幻境走马灯般地游离。

穿过那稠雾，我看见把明晃晃的尖刀，看见满地的血水在脚下蔓延，看见匪徒狰狞却又错愕的笑。

我看见尸体倒在地板上，我看见我爪上沾着的绯红，无论怎么舔舐都除不去那股子腥甜味……

死去的是“我”，而我是那只猫。

我恍然，却见小哥皱着眉摇头。

“算了，你在前头那站下车吧。”小哥揉着太阳穴朝我摆手，叹息的语调，如同是在悲悯我的迟钝。

地铁依旧在奔驰，生怕被之后的黑夜撕裂般地狂奔不止。

我恍惚地站起身子，直径走向地铁大门。望着玻璃外倒退着的影子，我失控般地往大门上撞去。

感受不到疼。

“九命换一命，值吗。”

“或许吧。”

我依稀听见小哥的说话声，至于同他对话的人，我实在想不起来。

再睁开眼睛，我躺在自家的沙发上，手边是死去猫咪的照片，被我硬生生拽出了白印。

我想去洗把脸，却在看朝梳妆镜的瞬间呆滞下来。

镶在我眼眶里的，是对翡绿的眸子，就像我的猫。

我似乎想起了那个孩童，只见记忆里他张口，站在背光处，拿他纤白的指尖指向我，笑着道——

“你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