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十二

（一）

段十二有种特别的能力。

在段十二七岁那年，家里养的老猫生了几只小猫，因为无心抚养，小猫满月后都被陆陆续续送人了。在开始几只被送走的时候，老猫似乎还没有发现，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剩下的小猫，等到最后一只终于消失在窝里，老猫似乎才发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开始嗷嗷到处叫唤，很明显在呼唤小猫，这时段十二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在心里听到猫在叫啥，虽然不是一种人类的词语，但是反复变换的音节好像正对应着几只小猫的名字。段十二看着老猫上蹿下跳地到处叫唤，想仔细听听猫还会说啥，但再也没听到点新鲜的。就这样过了几天，老猫渐渐消停了下来，大概是找累了，段十二也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疑心只是自己的想象罢了，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超出了段十二的想象。

那是一个午后，段十二吃完饭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正打算思考下人生，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心底泛起。

“你知道我的孩子被送到哪去了吗？”

段十二有些讶异，四处张望，却发现老猫正蹲在墙上，怔怔地看着自己。他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用嘴说，正纠结着，却突然发现又有另一个声音从心底传来，仿佛一个古老的灵魂慢慢苏醒，瞥见世界。

“我不知道。”

段十二有些害怕，这正是他所想的，却仿佛借另一个口说了出来，自己的身体深处，仿佛住了另一个人，专门负责与老猫对话。

老猫久久地看着他，没有继续说话。突然，老猫直起身子，转过头，看样子是要准备下墙了。

“等等。”

段十二一着急，嘴里都喊了出来。老猫定住身形，转过头来看着他。然而段十二却没有继续说话，他觉得自己就像茫茫荒原中的太子丹，留不住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老猫最后还是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它太老了，无法经历长途的跋涉，唯有用寻找将自己埋葬。

暑寒相接，秋去春来，每次段十二在巷子里碰到那些飞檐走壁的身影，都会下意识地驻足，希望着可以问一下老猫的踪迹，然而还没有开口，它们就留下一个敏捷的背影，只剩段十二呆立在原地。之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段十二突然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屋顶上，洁白的长毛，淡黄色的眼睛，威武而健壮。它静静地盯了段十二一会，就转身消失了。

后来，段十二再也没见过这只白猫。

（二）

段十二家门前有棵梧桐树，在段十二出生之前就生长在那了，是法国梧桐，夏来浓荫蔽日，冬至铜铃满枝，段十二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青桐。

青铜有着特别的预测技巧。

青铜：明天要下雨。

段十二：鬼才信。

第二天果然下了雨，还很大。反复几次，段十二终于老实了，但他始终不明白，要说植物可以感知空气湿度变化也就罢了，但是也只能提前几个小时啊，能预报第二天的天气是什么鬼。

有一天青铜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段十二吗？

段十二：不知道啊！？你知道？

青铜：我也不知道，呵呵。

段十二：尼玛。

有一天青铜又说：你知道我的果球为啥都不掉吗？

段十二：不知道...

青铜：因为它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它都不嫌多。

段十二：你大爷！

二十岁的夏天，段十二决定到另一个城市。段十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青铜，青铜只是说，那我送你几个铜铃吧。

出发前一天，青铜叫住了段十二。

青铜：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段十二吗？

段十二摇了摇头。

青铜：十二是末数，地支以十二为终，正经以十二为尾。你出生时，满城生灵尽受无妄之灾，伤者甚多。所以取名十二，以抵其煞气。

段十二呆了，心想：你妹啊，这不是花千骨么？

青铜沉默了一会，继续说：后来，在你十岁时，你的父母拼尽全力，终于得以扭转你的命盘，但是，代价很大...

青铜没有继续往下说，段十二终于明白了一切，十岁时绝望的雨夜，又浮现在心头。他与青铜久久地立在太阳下，知了聒噪的声音，不断地填补着静寂的时间，仿佛什么都不做，此刻就会延伸至永远。

突然，青铜又说：你一旦离开这座城，就永远不要回来。

那天夜里，突然刮起了好大的风，仿佛整个夏天积蓄的能量，都为段十二的离去而狂怒。段十二躲在屋子里，看见青铜在风中左右摇摆，有些隐隐的担心，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早晨，在段十二起床的时候，青铜已经死去了，他被风拦腰折断，果实散落一地。段十二轻轻呼唤青铜的名字，没有回应。

这棵树里住着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出发的时候，段十二拿了几个铜铃，一些装在了自己的背包里，另一些埋在自己的院子里，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夕阳西下，段十二靠着车窗，看着余晖静静地洒在大巴里。车内悄然无声，坐满了孤独的乘客，在这拥挤的诺亚方舟里，驶向各自的远方，在平凡的世界，遇见不平凡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