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恋

    

一．初见

1996年夏天，我第一次在邻居家看到《新白娘子传奇》。已经记不清那天是谁换到了某个电视频道，然后大家突然间都屏息静气，目不转睛的盯在电视屏幕上，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和强烈的惊奇：画面里一条白练似的巨蟒正灵活的穿梭游走于不断翻滚起伏的深紫色云团之中，它全身闪闪发光，赤红色的双眼显得恐怖而灵异，只见它快速而灵巧地将身躯盘绕在一块尖石上，血盆大口缓缓张开，继而慢慢幻化成一张美人脸。然后褪去蛇身，化为人形。它轻吹一口仙气，将褪下的蛇皮变成一身素裹银装，顾盼生辉之际令人看得目眩神迷……就这样，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比狂热地迷恋上了一部电视剧，几乎一集不落的追着看。等到剧集终了，我仍然回味不绝。不可否认的是，这部电视剧为我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神奇世界。很久之后，我还会对那个奇妙的季节眷恋不已。那一年我第一次知道了西湖、断桥、雷峰塔……并魂牵梦萦般的对那里神往不已。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多年以来，这依然是心头一个未能了却的情结。在我的想象里，那一直都是一处诞生浪漫和美丽的世外桃源般的所在，仿佛只要到那里游历一番，就可以邂逅一段伟大的爱情传奇，成就一则不朽的旷世绝恋。

二．倾心

    时至今日，我脑海里还会时时浮现出许仙和白娘子共执一把油纸伞，在雨中相偎而立的那幅水墨画。我想如果古代也有结婚照的话，那么这恐怕应该算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亦最爱的一幅结婚照了。

那画面似乎隐喻式的表达了一个共沐尘世风雨的许诺，它简单，自然，不做作，抛弃了一切繁琐的服饰，夸张的妆容和精致的背景，然而内在对于爱情的坚决和勇气却令所有如今或甜蜜或深沉的结婚照都黯然失色。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四大民间传说中，我最喜欢的始终都是《白蛇传》。而对于这种观念的形成，作为所有影视版本中的经典之作的《新白娘子传奇》实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直到今天，它仍然是我心目中诠释爱情的最佳范本之一。从相遇到分离，白蛇与许仙的爱情，与世间任何一段爱情无异。不管是立业的艰辛，还是流离的凄凉，聚散无常，分合不断，这些情场波折，他们都一模一样的经历。但这人间烟火编织的传奇不知为何却如此真实可信，仿佛不知不觉间，一对寻常的俗世夫妻将平淡的柴米生活演绎成一出感人至深的传世佳话。

三．结缘

断桥之上，西子湖畔，他和她第一次相遇。天降大雨，他却不知那是她故意玩弄的小把戏。听着岸边一声声撩拨心弦的求援呼唤。他不出所料的让船夫靠了岸。渡船内，老船夫与小青蛇一唱一和，旁敲侧击，他和她忍不住眉目传情，芳心默许。分手之前，他没有忘记将随身的纸伞当作定情信物递到她的手中，从而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了种子。

这便是他们爱情的开端。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他们的红线，是一座桥，一条船，一把伞。

回头来看，这段姻缘其实从一开始便预告了悲剧性的结尾。断桥邂逅，似乎为情丝必断埋下伏笔；以伞定情，离散收场自然在所难免。这故事的开场，美极，却也凄极。

四．酒变

    如果说《白蛇传》是一个悲剧故事，那么这悲剧的根源只怕却不是法海，而是那条动了真心的白蛇。她对许仙撒了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弥天大谎，将一副完美无缺的容貌和身体呈现在他的面前，她自欺欺人的以为可以从此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谎言被揭穿之后应该如何应对。大概是她被眼前的爱情冲昏了头，异想天开的认为只须凭一己之力便万无一失，高枕无忧。倘若法海不存在，骗倒许仙这样一个老实憨直的凡夫俗子当然绰绰有余，可是还没等到真正的考验来临，她就在人间的一场节日盛会里露出了马脚。即使道行高深如她，也抵不过许仙的甜言蜜语和三杯雄黄烈酒，当她再无一丝遮掩的以本来面目出现在他面前时，这胆小可怜的男人果然吓得一命呜呼，魂归西天。但这又像极了一个绝妙的讽刺，人们喜欢的从来是，甚或永远是美丽而虚假的表象，而不可能是丑陋却真实的内在。

在《新》剧中，有一段情节是这样的：白娘子自知在劫难逃，忍不住在夜深时分独自垂泪，而后在许仙的一再追问之下，方才娓娓道来前因后果：“我本来只是山野里的一条小白蛇，有一天在修炼的时候，不幸被一位捕蛇老人所捕获，差一点丧命……幸亏被一位小牧童救活，才可以继续在山里修炼……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我经过一千七百年的修炼，终于可以褪尽蛇身，化为人形……”许仙听后不禁大惊失色，未曾想到前世的一念之仁，竟然换来今生的一段人妖奇缘。作为后人的我们或许可以说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假如我们与许仙角色互换，只怕能像许仙如此胸襟宽广的人是万中无一的。而这正是故事的传奇所在：面对她的欺骗和深情，他选择了原谅和感激。

五．盗草

    许仙被自己吓死之后，白蛇悔恨不已，悲痛欲绝，但她很快恢复神智，镇定心绪。义无反顾的决定上天庭盗取仙草。这段情节在我看来应该算是水漫金山的前奏和铺垫，在此段描写中，白蛇首次显示出为爱牺牲的勇气和决心。她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她还是去了。她一意孤行的想要逆转生死，尽管他的生有可能是以她的死为代价的。历来各种影视版本对于白蛇与许仙相爱的动机都有各自不同的阐释，但无论是报恩心切，还是不甘寂寞，这故事都隐藏着一个致命的缺陷。试想一下，白娘子虽然身为蛇妖，但千年修行，也算半仙之躯。然而许仙一介凡人，肉体凡胎，最多不过百岁之寿。等到百年之后，许仙难免一死。那时白娘子该如何是好。我们不得而知，或许白蛇可以接受许仙有朝一日寿终正寝，并离她而去的结局，却无法忍受他因为飞来横祸而惨遭枉死的事实，更何况这事实还是她一手造成的。所以她上天庭，入地府，斗仙鹤，战群神，即使面临千年修行毁于一旦的危险，她也在所不惜。

六．水战

    水漫金山，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战，同时也是这个故事中的高潮部分。这一次，白蛇遭遇了她与许仙爱情上的最大挑战。成败可谓在此一举。她的爱恨太过浓烈，正如那遮天蔽日的惊涛巨浪一般，势不可挡的倾倒于这无情无义的人间。

剧中，小青曾经问过白蛇，姐姐，难道你千年修行，就为了一个许仙？值得吗？白蛇只是平静的说，值不值得轮不到我来讲，我只知道我现在必须把许仙救出来。这总让我不由想起张爱玲的一句名言：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如此说来，白蛇其实比我们人类更了解爱的真谛。这场争斗最后看似以白蛇胜出而告终，然而实际上却显露出他们的爱情已到末路的征兆。她拯救了她的爱人，也杀害了更多无辜的百姓。在这场战役中，吸引我们的不是白蛇与法海彼此力量上的对抗，更多带给我们的是他们所代表之立场的判断的思考和困惑：何谓正，何谓邪，何谓善，何谓恶，妖若行善，妖亦为仙；佛若为恶，佛亦为魔，孰是？孰非？法海与白蛇，他们都貌似以正义和真爱为名，却无一例外的造成了生灵涂炭的罪孽。他们又何尝不是自私的呢？

七．永寂

白蛇最终还是被镇压在了雷峰塔下。也许今天很多人会发出感叹：白蛇空有千年修行，却终究参不破世间情爱。但我想白蛇或许会说，纵有千年修行，却不知世间情爱为何物，又有何用。

当千年前的那条白蛇孤独的在雷峰塔下忍受着无边的寂寞的煎熬，她完美的造就了一段回肠荡气，旷绝古今的人妖之恋，也为后世的子孙如何在爱情中取舍做出了无言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