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亨利!这还没到节日呢就有人送玫瑰啦,你小子也是走了桃花运了。”这熟悉的声音不用说,一定是那年过半百还一直热衷于花边新闻的巴恩斯。
“玫瑰?什么玫瑰?”当我还在一头雾水时,巴恩斯已经走到我面前,一副不怀好意的笑脸正向我挤眉弄眼地示意着什么,于是我带着怀疑的眼光望向桌子的一角,“噢,你说那个呀,那不是玫瑰,是蔷薇啊。”
是的,那是一朵蔷薇,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我已无法在记忆中找到答案,也许是喝醉了酒,一时兴起帮了卖花女孩的一个忙吧,可为什么是蔷薇呢?不为什么,因为它就该是蔷薇,这个答案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了,在那个如今依然记忆犹新的时代,因为那些从未褪色的面孔。
※※※
昏暗的灯光,充满烟味的车厢,我曾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坐在列车里,然而现在发现做到这一点根本不需要勇气——除了麻木,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三年前,一趟疾驰的列车将我和许多同龄人送往北方——那时被称为前线;三年后,同样的路线,我又和许多同龄人离开北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有幸得到一张返程的车票,就像去时没人在意自己手中的是张单程票。我也不清楚人们为什么把我们视作英雄(尽管是一时的),因为真正的英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战火永远都不会对所有人负责,它带走了疲惫的灵魂,留下了残缺的肢体,可生活还得继续,于是活下来的人假装忘记了一切,欣然接受了新的一天的洗礼。于是我经历了投笔从戎的逆过程,似乎也算是为传递正能量立了一功。也正是因为这文字工作,我再一次有幸地前往那个我向往已久的古老的东方国度,于是在返程途中再再次有幸地证明了自己并没有列车恐惧症。尽管如此,我还是习惯性的环视周围的乘客,想象着他们是否还留着那张返程车票。
列车经过一天一夜的行程,终于完成了它在边境线上弯弯扭扭的线路,迪米特是我们前往内陆途中的第一站,也是一个卡口,乘客必须下车接受检查。暂时的停歇这合我意,连日的失眠和乌烟瘴气的车厢使得我急需户外的新鲜空气。卡口的年轻士兵一个个无精打采,也许几年前戛然而止的大战使得他们很失望吧,满脑子都在抱怨生不逢时。过检查的过程一如既往的顺利,毕竟一张军官证比任何东西都具有说服力,尽管已经过期了。重新拿好行李,坐在候车室,睡意全无,于是拿出一本从东方国度淘来的武侠小说来打发时间,所谓武侠小说可以理解为古代东方的科幻小说,虽然全无科学可言,不过也更有趣一些。自从退伍成为自由撰稿人以来,我一直对东方文化很有兴趣,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自认为还是对东方文化颇有研究,并且在语言方面也没有了太大障碍,如同手中这本一样的武侠小说也是读了不少,但对于其中所谓的“江湖”一词还是颇有疑问,无论如何翻译,似乎都不能准确的把握其真正的含义,这也是每次读到这些方块子的时候所难以回避的问题。正当我思索时,月台处传来了发车的预备铃。
我收起小说站起身走向月台,通往月台的通道被挤得水泄不通,身体在挤压中不由自主地向前。这一切让我想起了从前线归来的那次旅程,车站挤满了妇女和老人,每个下车的士兵都好像是一个个希世珍宝一样被拥在其中,脸上挂满了口红印,真是从一个地狱来到了另一个“地狱”。想着想着,我居然有种想要笑的冲动,可惜此时就连呼吸也那么费劲。通道末端,人群开始散开,大家加快了步伐奔向各自的车厢,人群来来往往有展现出全新的景象。突然间,我停住了脚步,就在不断变换的面孔中,突然有一个异类在眼前一闪而过,只有那飘逸的青丝短暂地停留在我的视网膜上。虽然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但我还是下意识的回头寻找——没有一点异乡人的踪迹,我无奈的看了看手中的小说,也许真该好好睡一觉了。
列车再次启程,在有节奏的车轮声中,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醒着,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可在梦中的我居然能意识到这是梦。坐在车上睡觉一般有两种醒来的原因——被乘务员叫醒或是脑袋突然失去了依靠物。一个战士在营帐中睡觉一般醒来也是出于两个原因——集结号响起或是枪炮声传来。以上两者我都体验过,而如今又体验了一把两者结合的产物——在列车上入睡,在枪声中苏醒。尖叫声、呼喊声一股脑地塞入我的耳朵,几个拿着手枪蒙面人映入眼帘,枪下一位列车员倒在血泊中。
“各位放心,只要听我们说的做,保证让你们平安回家。”站在最前面的瘦子说到,典型的土匪式强调,“那么接下来请各位年轻的女士移步至餐厅。”瘦子又说到,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很快一种更深的恐惧蔓延开来,前排的几个姑娘瞬间像发了疯一样跑了起来,但是飞速的子弹很快打碎了她们的脑壳,这次尖叫没有持续很久,恐惧已经剥夺了大多数人声带的功能,不过这当中并不包括我,她们的死相在我眼中也并不算太惨,只是这瘦子的枪法着实了不得。
杀鸡儆猴永远都是最有效率的办法,女人们开始向餐厅移动,脚步是机械的,面容是僵硬的,很多人的下身衣物明显地吸水的痕迹,那瘦子就跟在她们后面。男人们目视着背影的远去,也许其中不乏怀有挺身而出之冲动的人,然而那直挺挺的尸体最终还是将着一切扼杀在了摇篮里。
我早已品尝过绝望的滋味,但不是在此刻;我也体会过什么叫做幸运,它终于要葬送在此刻。列车距离下一个卡口还有不到五十公里,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也许对于卡口的士兵来说,越少越好吧,毕竟活下来的都会成为人质,解救人质并非他们所擅长的。剩下的人按照要求一个个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两个劫匪开始一个一个地“视察”,或许成为俘虏就是这种感觉吧。其中一个劫匪走到我面前,他是这伙人中最为健壮的人,他朝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迅速扭头,显得很不自然,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而我则好像看到了什么熟悉而又躲在记忆盲点的东西,直到我瞥见了他只用四只手指握着的手枪。
“蒙德?!是蒙德少尉吗?”我应该保持沉默的,但这恰恰是我所不能自制的情况。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显然证明了我的猜测。“你……呃!”还没说出第二句话,腹部剧烈的疼痛就让我倒在了地上,随后又是一脚以及我没听清楚的脏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切总算是又平静下来了,我吃力的睁开眼睛,好像比之前还要困,我看见前面是一个男人的鞋子,然后是裤裆,然后是拿枪的手,然后是蒙着的头,不对,那后面好像还有什么,越来越清晰,一张年轻女子的脸!不,这不可能,她不该出现在这,她应该出现在那方块文字中,然而她还在靠近,然后那戴着面具的脸渐渐降了下来,就如同放了气的人偶一样慢慢地在她怀里瘫软下来,然后那东方面孔嘟起了嘴,竖起食指放在面前,我几乎听见了“嘘”的声音,随后一铁疙瘩落在了我手心。我小心翼翼的拿着枪翻过身,侦察兵的本事不想有在这派上了用场,不过那女子更是了得,她居然能直着腰走路却不发出任何动静,她右手反握着一把刀,像是横刀,有好似打刀,刀刃随着角度变化反射出微微的红光。背向她的匪徒至今没有任何察觉。突然间我想到了什么,回头向那女子来的地方望去,这一望让我有如释重负之感——一群女人挤在车厢间的连接处向这里看,就像是在看热闹一样。当我再次回过头来时,那女子又得手了。
“站住!不要再靠前了,否则……”正当我以为一切都会顺利结束时,蒙德在前方车厢的出口处出现,“方向武器,快”,一个手里拿着枪的男人居然要靠人质来威胁一个仅仅拿着刀的女子,那女子显然也并非真有神力,只能乖乖地放下了刀。蒙德随后又说到:“背过身去!”什么?背过身不就等于送死吗,决不能答应啊。可是她居然真地慢慢转了过来,我几乎可以想象蒙德在背后邪恶的笑容,可她为什么也在笑?她看着我好像在说着什么,我尝试着去理解她的唇语,好像是些简单的单音节字,不像是本国的语言,是那东方古国的语言!没错,是什么呢,“六”、“五”、“四”、……是倒数,为什么?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枪,不,这不可能,这种距离……“二”、“一”,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结束,枪声也如期而至,我被点四五口径的后坐力所带倒,前方的蒙德则举着枪一脸茫然,随后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我也随着他的手观察着——没有打中。也难怪,毕竟准备太仓促,幸好没伤了人质。这一系列的变化使得谁也没有关注那东方女子的动作——她半蹲着握住了刀,随后结束了我曾经的战友的性命。
半个多小时后,列车驶入圣贝尔站,军方很快控制了列车,乘客们很默契地一致咬定是他们齐心合力制服了匪徒,尽管疑点很多,但谁也不想为劫匪讨个公道,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不管怎样,这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只想快点回家好好睡一觉。然而我却被带到了站长室。
“啊,亨利上尉,请坐请坐。”站长一脸客气样。
“不不,上尉什么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叫我亨利就行。”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热情劲儿。
“其实是想让你帮个忙,听说您会外语,所以就……”站长说完,从门外进来两个穿制服的,还有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那位东方女子。“这姑娘没有车票,语言又不通,所以……”站长解释道。原来还真有人没有票啊……
“谢谢你。那再见咯。”走出车站,我们挥手告别,真不知道她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等一下,那个,你怎么知道我会你的母语?”我忍不住叫住了她。
“因为我们在月台上见过啊,那时你拿着一本叫《江湖棋》的书。”她微笑着扭头离开,只留我望着那头乌黑的齐耳短发久久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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