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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与玛莲娜:美只是一个传说

秦可卿与玛莲娜:美只是一个传说

作者: 玄枵馆主 | 来源:发表于2018-02-19 16:48 被阅读0次

    夜来无事,看了一部名叫《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意大利电影。电影自始至终,只有一位女主人公,名叫玛莲娜。玛莲娜美得不可方物,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住在西西里岛小镇上的所有男人的目光。

    玛莲娜的美,不觉让人想起汉乐府《陌上桑》中的秦罗敷。乐府民歌中这样唱:“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玛莲娜走在西西里小镇的街道上,也一如罗敷这位北方的佳人。

    街上,从已婚的中年男人到青春方少的十几岁小男孩,都无一例外地将目光锁定在她所经过的每一寸空间,以及她的每一寸肉体上。从黑而密的头发,到白而硕的胸脯,从淡而冷的眼神,到孤而逸的身影,一切的一切,都让整个小镇的男人们为之着迷。在玛莲娜的这些男性拥趸们的眼中,这便是她的所有美了。

    可是,玛莲娜的眼睛里,永远充盈着一种孤寂。她的高跟鞋“叮蹬叮蹬”地响在尘埃里,这种孤寂无人谙解。她回到孤身一人的住所,抱着远赴战场的丈夫的照片跳舞,这种孤寂开始渗透到她的全身。夜晚,她拥着薄衾与泪水入睡,孤寂便如同江河一般铺天盖地。

    玛莲娜的神秘美恰恰就来自于此,显然,没有人懂得这种美,也就没有人真正进入这个谜一样的女人的内心世界。男人们垂涎于她天作的胴体,而女人们则将她视作十足的祸水。当美毫无瑕疵可言时,就预示着它离灭亡不远了。

    于是,玛莲娜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众口所唾的“荡妇”,人们用复杂的眼神臆会她,直到她的丈夫“被死亡”,她的父亲“被离职”,她被活生生地逼到了生活最耻于言的地步,被卑微者踩在脚下。

    最终,玛莲娜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神低到尘埃,化身成无异于任何一个普通人的中年妇女。生活在她脸上留下的皱纹为她赢得了一点点“尊重”。当美不再停留于表面时,妒恨变成了友善,唾骂变成了附和,但玛莲娜还是玛莲娜,那个走在美丽之康庄大道上的女人。

    玛莲娜的际遇让人唏嘘,这也许就是美的悲剧。鲁迅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所幸的是,回归小镇后的玛莲娜只是收敛起自己的美,不再像年青时那样木秀于林,但她未曾丢失昔日的美,这种美,小镇的男女们不懂,除了那个作为旁观者的少年,他最后一句也是第一句对玛莲娜的祝福:“玛莲娜女士,祝你好运”,也是对美在尘俗中命运的希冀。

    世界上原本不存在至美的人物,当她出现了,人们也无法识别,便穷尽心思找出瑕疵,笃定她是丑陋、肮脏的,那美的人,是宁其死为留美而贵呢,还是宁其生而曳尾涂中呢,恐怕后者的可能性能大一些罢!当美终有一日落入污浊的时候,人们变雀跃欢呼,道一声“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仿佛这是美该有的下场。

    西西里的故事,是丑与美之间的一场战争。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水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中国自古以来,还缺少这种例子吗?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所塑造的秦可卿,就和玛莲娜一样,美到了极致。纵观整部红楼,出身于仙界的除了黛玉,便是可卿了。可卿是太虚幻境主人警幻仙子的妹妹,也是她在人间的化身。

    但凡至美之人,曹公都略去表面文字,不刻意着画她的外表如何,姿容如何,装扮如何。对于可卿,只有“风流袅娜如黛玉,鲜艳妩媚如宝钗”寥寥数字可以品度。钗有钗的美,黛有黛的美,可卿名为“兼美”,兼得钗黛之所美,然而,要一窥可卿的风貌,诚然不须参照钗黛二人。

    可卿的美,也如同玛莲娜,需要旁观侧揣。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玛莲娜的美,定格在了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男孩眼中。在这个13岁的少年看来,玛莲娜摇曳的倩影,是世间最美好的意淫。他脑中每一个幻想片段,丝毫不让人感到污秽。相反地,在荷尔蒙左右下的每一个少年人的举动,都让人不禁会心一笑,因为,这毫不关乎皮肤滥淫的情窦,是达天道、顺人情之萌动,多么干净、纯粹、快乐。

    如果说,玛莲娜是少年的情窦启蒙者,那可卿所启蒙的唯一一人,就是被警幻仙子称作“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的宝玉。一个是钟情的首坐,一个是痴情的淫人。第五回,当刚满八岁的宝玉在可卿的卧室午眠,他亲眼目睹了有关可卿之美的种种风物。

    有人间五百年方得一见的风流才子秦少游所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的对联,武媚娘用来秘戏宣淫的殿中风流宝镜,赵飞燕曾在上纤腰款摆、迎风起舞的金盘,安禄山掷向杨太真双乳的木瓜,还有梅花仙子寿阳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以及长安第一美人之女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再有西施浣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

    每一个人、每一件物,都似乎事关风月之情,让这个还不满十岁的少年心甘情愿一探内中之迷津。《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也设置了如此种种情物,如玛莲娜家的矮墙、挨近窗户的高树、圆而黑可以偷窥的洞口、挂在院子晾衣绳上的黑色蕾丝内衣,以及玛莲娜散发着成熟气息的身体与发丝,也许还有和可卿卧室中一样摄人心魂的缕缕甜香。

    在这诸般情物的指引下,少年们进入了充盈着异性美的梦中天地。和那些已婚的庸俗男人们不一样的是,少年在美面前永葆敬畏与仰望之心。那位13岁的男孩像膜拜女神一般地远远看着玛莲娜,赞叹她的美,一次又一次地请求神父呵护这美,不要遭受尘世的诟病与蹂躏。年仅8岁的宝玉视可卿为神仙姐姐,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在梦中与可卿难解难分。

    无论是那位少年的春梦,还是贾宝玉的梦游太虚幻境,都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最懵懂、最纯真无邪的对于情的幻想,好似绿窗风月,绣阁烟霞。

    但《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男孩说:爱玛莲娜者,他一人而已,而小镇上所有仰慕她的人无一例外是垂涎于肉色之人。《红楼梦》中,可卿的美,她的风流丈夫贾蓉解不得,她的禽兽公公贾珍识不得,族中各人与她之间,更是隔了千万重的山,谁能深谙她的美?

    但美就在那里,众人不赏识,美变得孤寂。更可恨者,在风言风语的折煞下,美开始破碎、变质。玛莲娜和可卿的心性再高,以其柔弱女子之力也无法逃脱现实中的色魔之爪掌。不可避免的事实呈现在我们面前,玛莲娜被律师玷污,沦落为战争风云中的妓者,最后被妒恨的拳头殴打得面目全非;可卿被贾珍占有,在流言蜚语中苟延残喘,而后在心病的折磨下郁郁而终。

    警幻仙子说得好:“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

    可卿去世的缘由,宝玉也许早已心会。在听闻她仙去的消息时,他是唯一吐血的人。可卿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如同玛莲娜在男孩心中的分量一样,让他足以用整整一生的时间去忘怀。

    成年之后的宝玉,也许会时时想起昔日梦中相许的可卿,如那个在以后的日子里交往过很多女人的男孩,爱因之而萌动,也因之而永恒了。

    可卿的葬礼,是贾府已故之人中最为繁华盛大的。那时,王熙凤行权,尤氏装病,贾蓉若有若无,贾珍老泪纵横,从权贵到仆民,人人都有自己的可作之事,唯独看不到这盛大葬礼中的一丝情味儿。

    贾珍的泪水,与西西里小镇上那些为玛莲娜之回归而脸上勉强泛起的笑意一样,或许是对美之破碎、消逝而终于灭亡的现实的最无情嘲讽。

    玛莲娜没有错,她唯一的罪过就是生得太美,秦可卿也并非淫荡之人,她的悲剧不过是生在了肮脏如泥淖的东府。世人哪里懂得她们的风情月貌,而她们的悲剧,就是连风情月貌都未曾得遇见赏时就“香消玉殒”了。

    在此,我们不得不像小男孩一样地发出源自肺腑的呼唤:“祝你好运,玛莲娜。”也当解得那一僧一道说在最先的话:“那红尘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持;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美,终究只是一个只存活于梦境中的传说。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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