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鬼

钟耀直到自己成年之后才想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吗？

乌黑的太阳，黝黑的大地，藏黑的树林，如墨的湖泊。钟耀起身推开房门，看着自己漆黑的皮肤沉默不语。天上的太阳就是一个黑盘，周边起伏着黑蒙的光晕，毫不刺眼。

清凉的阳光洒在钟耀的身上，一股冰凉的风生起。钟耀纯黑的眼眸看着村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悄悄地走进了藏书阁，这个从未向村民开放过的地方。

他曾数次问过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不能进藏书阁看书。父母给他的答案是这是村中的禁地，放着一些禁书，看了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可越是这样钟耀的好奇心越重，未知的东西就像一片羽毛在他的心窝上挠着痒痒，终于在某一天他对这个世界的疑问和好奇心驱使着他走进了这里。

钟耀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这里面的灰尘实在是太重了。潮湿导致酸臭味无处不在。

透过屋顶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玻璃，他看到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如游鬼在起舞、扭动。

这是一片诡异的阴影。

书架上摆放着不多的书，零零散散倒在各处。

钟耀拾起一本翻开，黑色的字体好像突然有了生命，从本子上走了出来。

“世界上真的只是黑色吗？”

“我们所处的世界就是唯一的世界吗？”

“为什么每当提起这些问题人们都会缄默不言？”

……

钟耀看的入迷，房门就吱呀被打开了。

“谁让你进来的！”村长大吼一声，吓得钟耀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手中的书哗啦散落，一页页翻过就像是蝴蝶扑棱着翅膀。

钟耀从没见过村长这么生气，喉咙上下蠕动，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一滴滴黑色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滑下，晕开了一片黑色的湖泊。

“违反族规，偷看禁书，带走他吧。”

村长冷冷的开口，弯腰把书从地上捡了起来。

“这些禁书，就应该被烧掉！”

村长想不通这些书为什么会被留下来！致使一些好奇心重的人接连潜入这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

村长找来一个背包，把所有的书都装了进去，最后锁上了藏书阁的门。

这个时候，钟耀已经被关在了一个木制的牢笼里，这赫然是曾经养狗的笼子！

手指粗细的铁链啷啷作响，两个村民用木棍扛着钟耀往仰天湖走去。就像是扛着花轿一样，丧失了喜庆的气氛，钟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

笼中散发着恶臭，偶有几根黑色的毛发飘起，沾到了钟耀的脸上。

他终于怕了！钟耀以为自己顶多被责骂几句就行了，现在才意识到事情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华叔！辉叔！你们要带我去哪？！”

“阿耀啊，你怎么想着偷看这些禁书呢？”华叔的语气很冷漠，钟耀觉得身体里陷入了无尽的寒气。

“华叔，放我出去啊！”

“阿耀，你不要叫了。”

华叔和辉叔扛着钟耀从一片芦苇荡中走出来，前方便是仰天湖。

浓稠如墨的湖水静静流淌，深不见底。咚的一声，一块石头被砸入湖中心，惊出一群乌鸦。四处扩散的涟漪传递到了湖边，传递到了村长的脚下。

“村长，你怎么把这些书也带过来了？”

“这些禁书只会吸引更多的人犯罪，不能留了。”

钟耀本就有些心慌，听到村长的话更是不知所措。

“村长！我只是好奇，放我一马吧！”钟耀凄厉地喊道。

村长一步上前，隔着牢笼摸了摸钟耀的头，就像是在抚摸一头桀骜的野兽。

“阿耀，你这犯下的是滔天大罪，你不要怪我。”

钟耀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神情瞬息变得绝望，双手抓着笼子，疯狂地摇动着。

牢笼哪有这么容易挣脱，村长对着辉叔和华叔示意，他们两个把牢笼渐渐浸入了水中。

生死之际，钟耀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狂吼大叫着，多希望此刻的自己神力附身。

“耀子！”

父母的声音突然从芦苇深处传来过来。钟耀的眼睛顿时湿了，湖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嘴巴，他一张嘴便是满口的湖水呛了进来。

透过随风摇摆的黑色芦苇，钟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在疯狂而奔过来，却因为泥泞的地和芦苇的阻挡摔倒了。

他们不顾着伤痛起身，前方的芦苇怎么也拨不完。天也和你作对。

这是一道雾，拨不清的路。

这是一堵墙，堵住生死的枪。

湖水没过了钟耀的头，木棍也从笼中抽出，钟耀整个人和笼子就这么下沉下去。

本就漆黑的湖水越往深处越深邃，看不见的最恐怖。

黑暗张着大嘴咀嚼，钟耀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已经呼吸不上来，大脑严重缺氧，即将窒息。

我本就生于黑暗，又有何惧之？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钟耀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笼子摇摇晃晃的坠入了湖底。

无声的一声响，兴许是水底的压力太大亦或是木笼被腐蚀了，它解体了。如慢镜头，木条无力地飘落在了各处。

钟耀的身体躺在湖底，与所有的黑融为了一体。

湖底的沙子在流动，钟耀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中。

无意识的漂流，无意识的寻找。那是一片蔚蓝的海。

钟耀没有见过的颜色。

海底尽是数不上名字的鱼儿，大鱼吃小鱼，极速穿梭，留下一串气泡。

海底有一座巨城，钟耀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过去，看到这座海底迷城空无一人。

明明没有任何东西，但是却能清晰的听到机械链条转动的声音。

诡异是这座城的基调。

倏然之间海底掀起了一股飓风，不可抗力的吸力在拉扯，钟耀不受控制的就被卷入了期间。

很快钟耀就进入了城中。

和普通的城市并无一二。

钟耀发现了一口井。

深不可测，隐约能听到某种呼吸声。

再后来，钟耀直接就被拉了进去。

……

“噗！”

钟耀拍打着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睁开紧闭的眼，刺眼的光芒痛的他急忙闭上了眼。

许久之后终于适应了这里的光度，他看到了满目的白光。

我这是活着还是上了天堂？

这个世界只有白。只是各个事物的亮度不同。

白亮的湖水就好像一滴滴仙露一样自他的发际低落，光亮摄人。

钟耀爬上了岸，看着自己犹如一块黑炭，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里真的太亮了。

夺目的太阳烧的钟耀皮肤有些焦痛感。钟耀扶住岸边一株冒着白光的树。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与他原本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一片白色的叶子落在钟耀手上，白的太晶莹，看不清纹路。

钟耀看不清前路。

“那是什么？”

“黑色...传说中的鬼！”

“鬼来了！快叫上村民来屠鬼！”

钟耀看见两个光影一个逐渐跑远，另一个向他狂奔过来！

钟耀暗道不好，拔腿就跑。在这煌煌天日之下，他这团黑影就如一盏明灯，尤为显眼。无论他跑到哪都会被背后的人影给紧紧追住。

钟耀发现，不只是因为自己肤色的原因，每当他的脚踩在这发光的地方，他就会留下黑色的脚印，这样下去跑到哪里都会被人给找到。

情急之下，钟耀又一头栽进了湖水里。这次他可没被关在笼子里，凭借着他强大的水性，在水中潜泳了几百米之后，浮出水面看到岸上的人影无可奈何的站在那里，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在这反着璀璨光芒的湖中，钟耀就像一条黑色的鲤鱼，可以被吞没也可以独树一帜。

不知游了多久，钟耀没有了力气，艰难的爬到岸上，刚想喘一口气就被一颗发亮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脑门上。

等到钟耀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

太亮了。真的，哪哪都是这么的亮。钟耀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些抗拒心。尤其是当他看到一个圆圆的灯泡。

阿不。应该说是一个光头。

锃亮锃亮的，比那天上的太阳还要亮，晃的钟耀险些晕回去。

这是一个小和尚。

此刻他正瞪着双眼仔细地看着钟耀，好像要把钟耀的身体都给看穿了。

钟耀有些不自在，双手抱胸，警惕的说道：“你想干嘛？”

小和尚微微一笑：“我能干嘛？”说着又往钟耀身前凑了凑。

钟耀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小和尚脑袋上，啪得一声轻响，就像是夏天挑西瓜的那种感觉。

小和尚瞪圆了眼睛：“你想死？！”

钟耀昂着头：“来吧！士可杀不可辱！”

小和尚翻了翻白眼，回身躺在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你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吧？嗯...地狱？”

“你在说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的书籍里有记载，地狱是一片黑暗的地方，那里的人长的都是黑不溜秋，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称之为鬼。”

“如果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是鬼，那么若是你到了我的世界，我是不是可以说你也是鬼!”

钟耀盯着小和尚的眼睛，小和尚嘿嘿一笑：“你别这么激动嘛。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黑曜。”

“你怎么没和其他人一样想要捉住我？”

黑曜轻声说道：“因为，我是和你一个世界的人。”

钟耀不解，黑曜已经端来一盆水给自己洗了一把脸，露出了和钟耀一样的肤色。黑色的头和白色的身体色彩分明，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你！你！”钟耀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很惊讶吗？其实不难，这里全都是这种颜色，只要找点颜料把自己涂上就可以了，我这光头也只是为了方便染色才剪掉头发的。”

黑曜无奈笑道。

黑曜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偷看禁书被发现，他没有溺死来到了这个世界。很幸运的是他到这个世界没有被别人发现，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这个世界安然的生活了下来。

这是世界和自己的那个世界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除了颜色不同，剩下的就是对地狱和鬼的定义。

“鬼？”

“没错，你一定没有看完所有的禁书吧？”

“我才看了前两页就被发现了。”

“书里面在问，世界上只有黑色吗？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不是的。而在书的后面，它又问道什么是鬼，如果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颜色，那么那里的生物是鬼吗？”

“你是说书中在指这个世界的人是鬼？”

“是的。”

“我在这个世界生活了那么多年，可是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现在我想，书中所说的应该还另有所指。”

“到底是谁写的这些书？”

“我猜...禁书的作者应该是逃出这个世界而又回来的人。”

黑曜故作深沉，缓步走到窗边，那一刻他就成了上帝。

“喂喂喂，那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要和你一样就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一辈子吗？”

“以前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办法，现在你来了，那么我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

“之前我一个人比较怕死，但现在你来了。我准备出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我要跳进那湖里。事后你若能找到我的尸体，那么就证明我的猜想是错的。如果我的尸体不见了，那么我证明我是对的！”

“你疯了吧？拿生命做赌注？”钟耀不同意黑曜这么疯狂地做法。

黑曜的光头和天上的太阳争相辉映，他的眼睑微微垂落：“我...只是想回家了。”

钟耀的心一顿，是啊，自己的父母连自己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不正是世上最无力的事情了吗？

如果能回去，那该有多好。

黑曜的手打在钟耀的肩上，“让我做吧。”

钟耀不知说什么，只能起身拥抱了一下这个相处了一天的朋友。

……

黑曜洗去了身上的染料，行走在大地上就像一颗黑珍珠。

这个异类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鬼！这边又发现一只鬼！”

“大家快叫人来！”

“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这么多的鬼？”

黑曜跑着，他的身后跟着一堆发光体，这些都是人。前方就是湖泊，他没有路了。无数人发着光，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生怕他跑了。

“好多人啊，这应该是我人生中最风光的一次了吧。”

“鬼，快束手就擒，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难道你想要我乖乖地被你们抓回去做研究吗？”黑曜看着他们就像在看着一群弱智。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藏书阁里的禁书。”

黑曜所幸盘膝坐在了地上。

“你们能告诉我什么是鬼吗？究竟我是鬼还是你们心中有鬼？”

黑曜质问道！

“妖言惑众的鬼，乡亲们快杀了他！”

“能被杀死的还能叫做鬼吗？”黑曜耻笑，心中有鬼万物皆鬼。

“你们是怕两个世界相通之后生死相对吗？”

“外面，哪有家里好啊...”

黑曜说完，仰头坠入了湖中。溅起的水花就像是一副美好的梦破碎了。

“大家不要被这鬼的胡话所迷惑了，还有一只鬼，大家抓住他杀掉他！”村长高呼一声，带领着众村民离去。

一天之后，钟耀潜入了湖底。

他没有找到黑曜的尸体。

黑曜的话却在这一天之内里发酵了，人心迥异，谁都有好奇之心。那个神秘的禁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村长，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鬼？”

“也许...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

“我们找遍了全村也没找到另一个鬼，他是不是离开了？”

钟耀溜进了藏书阁里，在禁书的第一页写了一句话：把秘密藏在心底，所以我们都成了鬼。

海底迷城有一道彩虹，那里是一个更大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