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也许会在三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再次想起这一幕。
我的过去一片朦胧。就像用失了颜色的笔记录的一个故事,每写完一句,上一句就开始模糊涣散起来,每写完一段,上一段便再也无法找回。现在,我只剩下弱不禁风的躯体和一丝难以消解的怅感,徘徊在通往未知的路上,如一个形影相吊的幽灵。
秋雨后的积水滴落在一堆半腐烂的枯叶上,噗嗒,噗嗒。。。这种声音以近乎固定的速度,缓慢的行进着,空气中一股腐烂的气息。在这个空旷的院子里,稀疏的爬山虎勉强附着在有着青苔斑块的潮湿墙面上,空气很冷,天气很阴,我能想起的就是这些。我发现自己坐在这个院子里唯一的板凳上,蜷缩着,着魔般听着水滴行进的声音。噗嗒。。噗嗒。。。
那雨水让我很清晰的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消逝。如此想着,忽而一个脑袋伸到我面前,“感觉好点了吗?”这个干瘪瘦小的女性说。这个人是谁,我丝毫想不起来,也不想回答。但经如此提醒,我发现了自己穿着病号服,我只是沉默着思索。“想起什么了没?”我不知道,这个院子似乎带有令人着迷的诡异气氛,似曾相识,但是我想不起来任何东西,我只觉得很想离开这。“走吧。”我说。但是去哪呢?大概是医院吧。
于是我就出现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我盯着那对面墙上的红色数字的电子钟,脑子只有一片模糊,我只记得那个院子了。那个女人走过来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她一脸担心的样子。“不知道。”我僵硬的答道。她就走了出去,一会儿护士来给我打针,虽然我不认为健忘需要打针,但还是把胳膊交给她了。护士很利索的给我打上了针,她说:“你今天很乖嘛。”那么看来我是有昨天的。
从那个女人口中,我得知,我是那个不幸院子的主人,而此女人,则是我似乎未曾蒙面的妻子,但已经离婚了,她来尽她最后一份职责。我不认为她道理上能有什么职责,不过看起来我以前的生活真是一团糟糕,忘掉未必是坏事。甚至我还对以前的我离婚的决定感到了些许的庆幸------那女人看起来面相十分不好。
医生决定让我出院了,因为他们对我毫无办法,我也乐得不再受如此折磨,而且完全不想听我以前是怎样的鬼话,偷偷甩掉了那女人。我走在完全陌生的大街上。冷淡的朝阳照在了我的身上,大街上熙熙攘攘,有老人,也有年轻人,有的眉头紧锁,有的喜笑颜开,他们奔走在大街上,都从我身旁绕了过去。我像一只劈开海浪的鲨鱼鳍,自顾自的向前驶去。直到我感觉有人在大力拍我的肩膀。
“你好,k先生。”“嗯。。好。”然后我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去,但他却不依不饶的拉住了我的衣服后摆,“我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能让你乱跑。”看来我是被捉住了,他把我困在一个酒馆,等待我身份十足可疑的前妻来接我。那个秃头拉着我说了好多话,从他的话中我得知,我原来已经二十岁,我质疑他说,二十岁是不可能有什么前妻的。但他却好像没听到我的话,而是继续絮叨。原来我是一个挺老实的人,还是一个语文老师,他建议我立刻回去报到,否则我可能马上就要被开除掉。我对此不大感兴趣,而且不是很相信他的话,那秃头一边喝酒一边揪着我废话连篇,渐渐我只看到他嘴唇快速颤动,酒气喷薄。我可真是受够了,不过此时那女人来了,我正好摆脱了他。
她在前面走着,让我在后面跟着,她说她要带我去看我妈。如此看来我还是有妈的,而且二十岁可能也不是什么无稽之谈。一个略有些年迈的太太面对着我,直视着,而那女人坐在她旁边把玩翻看着一本厚厚的书。“给他吧。”那个自称我妈的女人说,于是那个女人就把书给了我。她们解释那是我过去的历史,让我好好看看。
好像浸过水的薄纸,半透明那么薄,这本书倒是不薄,足有字典那么厚,红色人造革的封面,很旧很破,装订也粗糙的很。如果这本书不关于我,我肯定不会看的,可她们说,这是我的过去。。。我的过去居然就在这上面,而且清清楚楚写着。
我妈就说了我们家的故事,她说,她认识我的奶奶和父亲,然后就说出了一个秘密,原来我们家族的人,每二十年就会更新一次记忆。也许这是真的,因为她们都证实我是二十岁,而昨天我可能还是所谓妈妈的好宝贝,人民的好教师之类。。虽然想到这我头皮有点发麻。
我于是问起那个父亲的故事,想问问他失忆后的经历,来获得一些经验。“你自己看吧。”于是我就被抛弃在那个牢房般的小房间,她们打算定时给我送饭。
哦,描述了一些经历,苟-k出生于1979年,这似乎和我的年龄不大匹配,我就疑心那俩人开我的玩笑,但又随意翻开一页,居然就到了1959年,我更加惊奇,于是翻了一下午,发现上面原来有一大堆人物,而且每隔二十年就有新的记录,我想我原来是永生的?好像箱型水母那样?不过后来我发现在每隔几个的篇幅下面发现的极微小的字儿,让我空欢喜一场:“苟-k卒于****年。”看来是没什么意思了,我只得找到和我相近的1999年来看。
k,出生于1999年,父母姓名依次是k和s,(看来祖上这一代代的重名来着。)依次毕业于,m幼儿园,f小学,l高中,n大学,就业于U小学,是一个语文老师。k性格温和,喜好读书和骑马,(骑马?)其主要朋友有。。。记录了几个人名,估计那秃子也在里面。人生大事记有几张印的模糊的黑白照片,和一串串小字,其中包括我怎么就娶了那女人,但这方面记录的人可能不大知情,只是说相恋于****又一起去哪结伴旅行之类,婚礼倒是描述的极详细,他完全可以幻想出一部言情小说的,我想,反正我分不清真假。一直记到我失忆的那天,那天没什么大事记,反而就只是说明了,这段记忆的完结。并从此分了个段,只写了个标题:k的第二个二十年。下面空荡荡。
其细节也是有不少的,但也比较简略,不像日记那样,我看的兴味索然,翻到父亲那页,也就是我的上一段,看了一会儿,我就惊奇的发现,他的第一段几乎与第二段无缝连接,甚至老婆也没换,这么说可能不大好,但我妈幸好还是我妈。不过我又意识到自己的英明之处:我居然在失忆前就和那女人离了婚,看来我似乎有重新生活的雄心,这应该是个好事。
她们送饭来了,我对她们说我已经看完了,要求出去,但她们说我这么短时间是不可能看完的,应该看的仔细一些,我不知道她们的意思是否是指我应该把我的列祖列宗都了解上一遍,虽然书还比较有意思,但我已经不打算待下去了,我继承了二十年前的雄心,现在打算重新开始生活。我想我现在应该算是一个全新的人,和过去应当没有任何实质的联系了。于是趁着月黑风高,我打晕了那只睡着的狗,越墙落跑。我正站在墙外得志似的大步向前走,门突然打开,那女人和老太太显示出她们不该有的灵活,向我跑来,还喊话让我束手就擒。我当然不会听这种愚蠢的劝降话语,转身跑起来。
月光下的原野,野草像波浪一样摇动着,我藏身于旁侧的一片枯黄的玉米秸秆中,小心不发出声音,她们喊了一会儿,风很大,最后她们只好回去睡觉。
我发现自己拿着那本书,想了想,还是把它藏在怀里,我看着舞动的几乎有些疯狂的野草,心里平白有了些力量。我于是在玉米秸秆的垛里挖出洞来睡了进去。
朝日初生,朝霞漫天,这又是新的一天,野草已经停止了摇动,我从玉米垛向外望,如同百万年前那个原始人看见了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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