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故事的最后，强子跪在监狱里，低着头，沉默地面向墙角，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正如他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知道父亲临死前在想什么。

冬天的天，黑得格外早。车开在蜿蜒的乡村小道上，两道灯光被夜色吞噬，只堪堪能看到一米左右的距离。偶尔路上有坑，车被颠了起来。

在又一次被颠得头撞到到车顶上，强子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不过，他语气很冲，：“爸，开慢点吧，又不差这一会儿，你看这路两边又没灯，路又差，等会出事怎么办？”

李老汉没说话，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从喉咙里挤出“嗯”的一声，表示听到了，车速却丝毫没有降下来。

强子看父亲没反应，又加大了嗓音，吼道：“你又发什么疯！快到家了，你慢点开，耽误不了你明天的生日！”

“爸！你别装听不见，你平常怎么说的，开车就是求一个稳字。你自己挂在嘴边的话，怎么现在……”

“砰”一声，车子撞上重物，然后一个甩尾，被父亲强行停了下来。强子也被这一下甩蒙了，安全带勒得他肚子疼。

父亲的一半脸隐在黑暗中，另一半脸上青筋鼓起，显得狰狞无比。

“爸……”强子声音都在抖，人打着哆嗦：“撞……撞人了！怎么办！我都说了，开慢点儿，开慢点儿，就是不听，我们……”

他还没说完，父亲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慌张的看了看四周，下一秒，父亲直接启动车子。

“干什么！”强子这下更慌了，他意识到父亲的打算，伸手就要去抢父亲的方向盘，边阻止边说：“爸，听我说，我们得救人，得报警，不能走！走了会出人命的啊！”

父亲却毫不动摇，只是一个劲的往前开。争夺中，车子冲出路段，“骨碌碌”地翻滚着，摔向路边的深沟里。

车里天旋地转，强子慌张地看向父亲，可是不知是车慌得太厉害，还是眼泪糊住了他得眼睛，父亲的脸格外模糊，怎么也看不清。

强子睁开眼，天灰蒙蒙的。他的身上没有什么伤，就是脸疼得厉害，像是被什么狠狠打了十几下。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他正在村边的树林里。这一小片树林里全是坟包。这是李家村的祖坟，村子里的人死了都埋在这里。这里离村子有一段距离，由于环境氛围凄凉，平常基本没人来。

车难道翻到这了？强子心想：不可是也不可能啊，当时车虽然快开到村了，可是离村到底还有段距离，怎么摔也不可能摔到这。对了，父亲呢？车呢？

强子往四周看，发现车子停在不远处。他走过去，发现车子表面全是被人为砸出来的坑，车玻璃全碎了，车顶上全是鸟屎。车门倒是半开着，但里面并没有父亲的身影。

他把车门开大一点，想进去找手机。头刚探进去，一道黑影贴着他的脸窜了出来。他吓了一跳，猛然起身，才发现是一只野猫。

”妈的，吓死老子了“强子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土，狠狠地砸向野猫。猫受惊，害怕地叫了一声，跑掉了。

强子把车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手机，倒是车里充斥着酒味，副驾驶上，堆着好些酒瓶子。

谁在车里喝酒了？是爸吗？强子心想，妈的，这老头到底想干啥，就是不听劝，现在搞得一团糟，回去怎么跟妈解释呢？实在不行，就说是我开得车。可关键是，得先找到老头才行。

想到这，他愤怒地攥紧了手中地瓶子，朝车窗外扔了出去，发泄心中的不满。

看到瓶子碎了一地，强子心中才舒服些。突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座新坟，旁边放着的酒瓶子，与车上的一模一样。

有点晦气，强子赶紧移开目光。

李家村埋人，基本都是一个土包包，上面一般也不会有墓碑，毕竟那玩意儿也不便宜。再说，李家村人口也不多，基本上谁家埋在哪，自家人心中都有数。

也因此，强子并不知道村子里最近谁家人没了。

强子从车上下来，慢慢往村里走去。他觉得头很疼，眼睛也酸涩的很，难受的他一个大老爷们，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

但是还不行，得先把老头找到。他和老头一块儿出了车祸，现在老头不知道情况怎样。好一点，老头已经回家了，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说不定老头正等着他救呢。

家里门没关，他轻飘飘地走进家里，下一秒，却愣在那。

客厅的墙上，挂着父亲的遗照。

母亲从里屋出来，看到他这个样子，眼圈一下红了，她喃喃自语到：”这是造了什么孽，这是造了什么孽……“

她看起来老了许多，从前花白的头发现在全白了。她的腰也塌了下来，像是有什么硬生生地掰断她的脊梁骨，使她不堪重负。

她慢慢挪到强子跟前，握着强子的手，说到;”儿啊，去自首吧！妈等你，妈在家一直等着你……”

强子的头剧烈的疼了起来。他想挣开母亲的手，却无论怎么也使不出力气。他想，这是怎么一会事，明明，是爸开的车，怎么会……

强子睁开眼，他和父亲依旧开着车向家的方向走去。冬天的天，黑得格外早。即使开了远光灯，也依旧看不清远方。

父亲依旧沉默地开着车，强子在车里被颠地上下摇摆。他太恐惧了，害怕地牙齿打颤。他转头冲父亲喊道：“爸！爸！开慢点，开慢点，这样下去会出事的，真的会出事的！爸，你听见没有！”

他的眼泪糊满了全脸，可是父亲也充耳不闻。车速越来越快，强子害怕的去阻止父亲，可是一下秒，“碰”的一声，车子撞上了一道黑影，失控翻下山坡。

为什么不听我说，强子喃喃到。他看向父亲，这次，父亲也慢慢转过头。他看清楚了，他睁大了眼睛，看得无比清楚，这是……这是……

这是他自己的脸！上面布满了恐惧！

怎么会？

强子睁开眼，他开着车往家走去。冬天的天，黑得格外早。窗外寒气逼人，可是强子心里却热乎乎的。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这次，他跟领导磨了好久，才终于以父亲生日的理由，请了年假，回家看看。

母亲在电话里说，一听他要回来，父亲就赶忙进城买东西去了，说是要弄一桌好的，爷俩好好聊聊。

想到这，强子更是归心似箭。他恨不得马上瞬移到家，油门踩了又踩，小车在路上像是蹦迪。可是雾太大了，他只顾抬头看近在眼前的村子招牌，而忽略了一道逐渐靠近的黑影。

“砰”的一声，强子知道自己撞人了，可是他太害怕了，明明马上就到到家了，明明他的事业才刚进入正规，明明他还有大好青春，可是为什么是他！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促使强子头也不会的向家里开去。

车还在往前开着，可是强子却晃晃悠悠地从车里飘了出来，这回，他终于看清被他撞倒的那道黑影了——是父亲！

父亲买的东西撒了一地，强子看过去，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而父亲则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回家的路，嘴巴一张一合。

他想说什么，强子半跪在地上，低下头，把耳朵贴过去，可是他听不清。

他也许再也听不清父亲说什么，因为当时他并没有回头。医生说，如果当时父亲能被及时送进医院，就还有救。

他的母亲边哭边骂，骂肇事者狼心狗肺，不是东西，不得好死。

他把那辆肇事的车，开到了父亲的坟前。拿起石头，把车用力地砸了个干净，一边砸，一边问自己，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不回头啊，李强！

砸累了，他”扑通“跪倒在父亲坟前，又是苦，又是笑，他把那些专门给父亲带的好酒一部分倒在父亲坟前，一部分自己大口大口的喝下去。

真没想到，他爷俩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聊了最后一场。

母亲看他这样，过来劝他，可是他没脸见人，他甚至连真相都不敢告诉母亲。可母亲还是察觉了什么。

他看着母亲哭红的双眼，再也承受不住，跪倒在母亲跟前，交代了事情的真相。

这场事故中，母亲作为受害者和施害者的共同家属，哭了一夜。第二天，母亲的头发全白了。她的眼睛里似乎一滴泪也没有了，又似乎始终被眼泪萦绕着。她拍着强子的手，说：“儿啊，去自首吧！妈等你，妈在家一直等着你……”

强子去自首了，就算他不自首，警察也很快就能查到事情真相。他还不能垮掉，他还有母亲。

只是，当他独自一人在监狱时，他始终忍不住想，父亲最后会说些什么呢？可是，任他想破脑袋，他也想不明白，他终生，都无法从这场事故中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