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朝阳,像一层薄薄的细沙笼罩着小区。我小跑着,步履匆匆,赴早8晚5的工作。我向迎面过来的遛狗婆婆说声:您早!向大树下舞太极的老爷爷挥挥手,我看见嫩叶和花瓣嗦嗦飘落,大树正下一场春雨献给风骨鹤老。我心里顿时冒出一朵花,漾开了脸膀的梨窝,眉眼和窝嘴同时问我:远方的老父,此时一样沐浴春光中?
父亲老了,八十有余。我是父亲的幺女儿,兄弟姐妹中,我离他最远,心应是最近的,自从我年少那年趟河闯滩出走它乡,我知道我就住进了父亲的担心里。我原本想着活成他的骄傲,到后来他满头的白发缕缕诉说着对我的牵挂与不舍,哪有自豪的影子。
打我记事起,母亲病故离世,是父亲这首独木舟载着年幼的我们兄妹几个及一条小黄狗驶过童年,青年,直到后来的天空海阔。
父亲是位小学老师,他的主业是教书教育人家的孩子。在学校他教孩子们读书写字,是一位编制老师,月底领一份薪水。放学放假,他得干农活,种孩子们的包产地,他又变成一位农夫。
他常常是放下锄头,洗把脸,抓起粉笔书本就往学校赶,铃声一响,变戏法一样出现在讲台;下午放学刚到家,裤管一卷,扛起扁担木桶下地浇水。拿现在的话来说,父亲是跨界达人。
父亲没有老师的寒暑假,没有农民的阴晴天,他除了睡觉,其它时间都在忙活。其实那时年少的我很少看到父亲有躺下休息过,他就像是不知疲倦的骆驼,默默负重,跨出前脚,后退跟上,送走日落,迎来朝霞。
没有母亲的家庭,父亲不但要把外面的财物挣回家,更重要的是要把它们转化为衣服穿在孩子身上,变为饭食让一家子饱肚子。
儿子的三个兜裤子,闺女的花布衣服,一年四季,他得扯布一趟趟跑裁缝店。记得上初三那年,父亲做了一件绿军装带去学校看我,宿舍的每位女生都试穿了一遍,那年头流行西装领的女兵装,同学都羡慕我,有位比妈妈还细心的父亲。
说道吃饭,那是七八十年代的主旋律。我们兄妹之间的吵架动手往往都是因为争吃的,争树上的一个桃,争地里的一个瓜,个个都饿呀。吃饱肚子,就是那个年代的岁月静好。
春天父亲锄地归来,总会带回半篓折耳根,白白胖胖的长根带着褐绿色的叶子,大哥就带我们帮手拿去水井边洗,泥土多,怕费缸里的水,翻翻复复地洗,再把上面的细须一条条扯干净。厨房里父亲已经将蒜泥,盐,酱油醋,过了油的豆瓣酱按比例搁入了大钵子,只等放入洗好的野菜,那一餐无论喝粥或吃面条,我们的脸上心里都是欢实的。
初夏天,玉米挂须刚蔫。父亲就挑那些个大的刚熟的玉米棒子,连夜脱粒拉磨,磨好的半固体浆用纱布吊起来,渣留在布里,淀粉浆流到盆里。第二天早上,淀粉浆做成凉粉,玉米渣煎成饼子。拌凉粉的调料,那是暗火焙熟的青辣椒,剁碎了,加入香油与葱蒜。父亲端出黄灿灿的凉粉条,配上绿绿的调料,解了他的孩子们一年的馋虫。
秋天到时,第一批红苕下山,父亲煮早饭时土灶的柴灰烘上几条红薯,中午我们放学回家,直奔灶头,刨出自己那条还带着温热的烤红薯。我们边撕皮边要咬,眼里满是风吹过薯地,紫色薯花一起摇曳的画面。
小时候的冬天常常下雪,鹅毛般的,大片大片地飘呀飘呀。父亲偶尔炖的腊肉萝卜,足以温暖整个冬天。
父亲年轻时参过军,在鸭绿江边放炮时震了腰,他的腰常年微倾,站不直,冬天就更歪了。就是这副身板穿行在田间地里,灶头饭桌,一粒一粟,一饭一食茁壮着我们的体格,丰盈着我们的羽翼,支撑着我们走向远方。
上帝说没有故乡依托的灵魂是孤独的。 对我来说,父亲意味着故乡,家意味着父亲,父亲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
不只是春光旖旎时想起父亲的身影,他老人家一直就住在我心里,陪伴着我随着地球流浪于星河,直至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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