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作者: LeoYoung | 来源:发表于2023-11-21 21:45 被阅读0次


    大姐行二,名荃菊,一子一女,皆已成家,也荣升成了奶奶辈的人。

    家里兄弟姊妹多,大的哥哥姐姐,总是从小,就注定了更多的牺牲和付出。

    我记事起,大姐就是待嫁的年龄。二八年华,待字闺中,俨然是父母的帮手,弟弟妹妹的仰仗了。

    在那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所有年轻人的结婚对象,主要都是依赖亲戚熟人的介绍和转介绍。

    因为是老大,大姐自小,得母亲的真传更多。说话处事,干净利索,没人不夸的。

    可是,后面一拖斗的弟弟妹妹需要照拂,普通人家,虽然嘴上不明说,心里也是怕的。

    偷偷相看了好几家,后来,才相中了八村孙家的大儿子,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

    在一色灰布土衣的小青年中,大姐夫凭着一件板正的白衬衫,一身小地方走出去见过世面的活络,轻易就掳获了大姐的芳心。

    大姐夫家兄弟四个,他是老大,下面三个弟弟,也是小小年纪就要为家里人分担的命运。

    两个人,惺惺相惜,很快走完了相亲、看人户、罗拜、结婚的程序,成了相扶相伴的夫妻。

    小时候不懂,现在想来,大女儿不好当,大儿媳又何尝好当!两个人走到一起,除了皮相之外,也是两个家庭的相互取舍和权衡。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本质上,都是理性。理智和情感,像是天平的两极,只有找到合适的点,才有平衡的可能。

    婚姻一途,人生一世,总要当事人自己决定。所以,当三嫂前段时间拜托我去催婚时,我宁愿抱着得罪她的风险,也坚辞不应。不是不愿帮忙,实在是这忙,还真不知道当帮不当帮。



    老家的旧风俗,谁家有女儿出嫁,相亲相近关系不错的,大都会置办一桌好菜,邀请这待嫁的姑娘,到家里来吃顿饭,是言别,也是珍重。

    小时候,我们家住的是一个四合院。南边,是张家和何家;北边,是我们家、三爹家和二爹家。这院子,本来是我们家的老宅,后来土改运动,就四散着分了。爸爸他们三兄弟,一人一间,一有条件,就时不时地往后边延。

    我们家孩子多,房子的需求也多。当时,与我们家接壤的是何家。何家的老太太,凭恃着自己贫下中农的身份,一见我们家有所动,就开始大闹工地,寻死觅活。为了多霸一寸两寸的地,撒泼打滚,什么方法都用过。

    爸爸妈妈,和何家的老太太,差了年龄,也差着辈分,他俩都是善良的人,虽也据理力争,但老太太实在闹得凶了,那些丁丁点点的亏,能吃也就吃着,能让也就让着。

    何家,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招了个憨厚的上门女婿。那时候,没有儿子,难免被人戳脊梁骨。老太太本就强势,为了不弱于人,行为愈见乖张,渐渐连她自己留在家里的女儿都不能忍。有天夜里,扔下父母和四个儿女,在她家二楼,上吊,走了。第二天发现的时候,说是人都硬了。老太太受此打击,才慢慢敛了性情。

    所以,大姐快出嫁的时候,她也置办了一桌好菜,再三邀请大姐去她家坐一坐,话话别。

    大姐坚决不去,私下里和我说,爸妈当年,因为何家老太太,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让我也要记得。

    我小,没有见过那些争吵,也就少了大姐那份感同身受的同仇敌忾。但是,从大姐处理事情的方式上,我多少也有些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有了时间,就都会被原谅。从大姐身上,我最早知道了一个模糊的词,那就是气节。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烦忧。大姐嫁出去之后,家里所有人都在难过或担忧,只有我,没心没肺,开心得很,因为学校一放假,我就多了一个好去处。原来,八村只是一个概念。现在,就蜿蜒成了一条上山下山,直达大姐家的路。

    大姐夫家里,有许多的书,成箱成堆,纸张泛黄,少有人翻。那些书,大多是医书,有繁体有简体,有横版有竖版,很多字,我都认不出。医书之外,那些书里,也有《今古传奇》、《秦英征西》一类的书,让我非常着迷。

    那会儿,我最喜欢去他们家,把这些书翻出来,半懂不懂地看。没有字典,但大姐夫的小弟比我大,大概上初中的样子,认不得字,我就跑去找他问。有时候一个字问一遍,有时候要问好几遍,主打一个虚心向学,无畏无惧。

    有人见了疑惑,那么厚的一本本书,我这才刚上小学的人怎么看得下去?这个,其实简单,因为我虽然还没怎么上学,但哥哥们写作业背书的时候,我常常是跟在旁边,潜移默化学着的。在不知道什么是课外读物的年龄,哥哥们的语文书,就是我最喜欢的读物。哥哥们有闲空的时候,偶尔也会当当小老师,玩儿似地教我认几个字。我的“幼儿园训蒙”,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完成的。

    大姐生了孩子分了家之后,我就去得更勤些了。因为大姐要忙,田里地里,总有干不完的农活;圈里的牛啊猪啊,都要等着割草煮食吃。我的年龄,刚好可以帮着看孩子。不会背不会抱,但孩子出点啥状况,最少可以言声。

    那会儿,家家情况都差不多。女儿嫁出去,遇到事情,如果有娘家人的帮衬,日子,才不至于太过苦辛。

    大姐好强,嫁过去没几年,借借凑凑,自己另起地基,盖了三间一转的新房,屋里屋外,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檐前屋后,随时打扫得干干净净。在村里,赢得了一个能干持家的好名声。

    后来,又生了个儿子。两个孩子,相差不多。条件虽然苦,但还是尽可能地把两个孩子往心尖上疼。日子,就在这样的变与不变中,披荆斩棘,如水前行。



    等我上了中学,孩子们也开始上小学了。

    大姐起早摸黑,尽可能创造一切条件,让两个孩子专心向学。

    奈何,村的老师,一个人教所有的科目,甚至还教好几个年级,教得很是力不从心。孩子们学得好与不好,老师们也并不是太上心。

    在这样的环境里,孩子们的启蒙,自然不能有现今这样的期待。老师们教得随心,孩子们学得随性,往往,班上第一名的成绩,都是不及格的分。

    孩子们的学习兴趣没有被激发出来,便把学习当了任务。放学回来,上山抓鸟,下河摸鱼,尽情地释放着天性。我就亲眼见过,大姐夫的一个侄子,比多大不了几岁,吊着一只胳膊,说是炸鱼的时候,生生地炸飞了一条手臂。

    孩子不愿读书,家长自然着急。可是,除了把“好些念书”时常挂在嘴边之外,大人们其实也无能为力。因为在更早旧的年代里,他们连读书的机会,家里都没有条件给予。

    有一次,从来不对孩子动手的大姐,把她儿子狠狠地揍了一顿。起因是当她下地干活的时候,习惯性地叮嘱两个孩子,在家要好好念书,认真写作业,她从地里回来检查。

    这本来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家长出门前,大多会这样交待自己的孩子。女儿懂事,乖顺地应了。没想到,儿子一身反骨,不经脑子地嘟囔了一句:“字都认不了几个,还想检查作业。”

    这句话,像一根引线,成功点燃了大姐的爆脾气。一只脚都踏出了门槛的大姐,转个向,抓住儿子,就是一顿胖揍,说:“正因为我认不了几个字,没读成什么书,所以才吃了这么多苦,才让你好好念书。我当年是想念念不成,你现在是有书不好好念。不好好写作业不好好念书,你就不要念了,跟着我去掰苞谷,砍苞谷草。”

    气归气,这话,说的倒是事实。当年,大姐还小的时候,村里扫盲,让所有愿意上学的孩子都去上学。大姐背着三哥,二姐牵着二哥,一起到学校的时候,一会儿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跑。一天两天倒也罢了,天天如此,老师忍不住,吼:“来念书就要有个念书的样子,不要背一个牵一个,又哭又嗷的,这课怎么上!”

    老师这一嗓子,一下子就吼退了许多学生。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大姐。她本来自尊心就强,脸皮又薄,自然不愿意去惹烦心。统共也没去了几天的学校,就这样,轻易地走出了她的生命。

    在那个人多力量大的年代,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家里长些的孩子,确实承担更多,牺牲更多,过早地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这是现在的孩子,尤其是独生子女,不见得能理解的深情。



    上了中学之后,我就开始住校了。每到星期六放假的时候,我最爱往大姐家跑。去了她那里,她总能把我的换洗衣服洗得最干净,带的咸菜做得最好吃。在她家里,我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牙刷,自己的玩伴,完全没有身为客人应有的疏离。

    后来,我上大学了,一年回上一两次,还是常常会跑到大姐家去。最好的饭菜,最热情的待遇,最暖心的话,大姐从不犹豫,总是毫无保留地给予。

    等我参加工作了,回去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父母在时,过年回家还是必选;父母走了,回去的念想,自然就淡了。兄弟姊妹间的联系,时断时续,虽然不生分,但到底还是隔了距离。

    大姐的女儿,和我差不了几岁的我的外甥女,考了个不好不坏的学校,嫁了个说不上好道不出坏的男人,辛辛苦苦地过着人生。前几年,她老公事业不顺,染上网贷,到处举债,丢了面子也伤了里子。看她过得这么辛苦,我心里的怜惜,总是比旁人更深厚彻底。

    那个打小就一身反骨的儿子,终究,还是远了诗书,没能像大姐希望的那样,拿起笔竿子。晃荡了几年,当了几年兵,转业回来,被安置到高速收费站,当了个班长。他自己也知道,没有学历,生活确实更加艰辛。

    这会儿,后悔起来了。后悔当年没有好好读书,认真改命。每每年节,家里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们聚一起时,常常不惜现身说法,当一回反面教材,像大姐当年教他一样,教弟弟妹妹们读书要有读书的样子。听说,他现在工作之余,在拼命学习。读函授,考成人,藉之期待更好的人生。

    生活,经由时间,经由磨难,让我们明白一些道理,认清一些真相。然后,心怀希望,调整步履,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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