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珥
树上的叶子随风慢慢飘下来,我伸手接住,拿在手里把玩。
阿呆问我:“一片叶子而已,有什么好玩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觉得自然中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就像这片叶子,在树上时给大自然带来绿意,为人类提供氧气,凋落时化为树木的营养。
阿呆又接着说:“可惜了,已经凋落了。”
我说:“曾经存在过啊。”
阿呆说:“可是没人会记得。”
我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像我和阿呆这样的人,就如同这片落叶,应该不会有人记得吧。
我们只是流浪者。
这些年走南闯北,从一座城市辗转到另外一座城市,已经记不得到过几座城市,走过几条街,对于流浪者来说,哪里都一样,都不是家。
现在暂时落脚的是南方一个小城镇,透着古老浓厚的历史韵味,城镇的建筑都有些老旧了,这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拥挤的行人,整座城市都充满着慵懒的风气。
我承认,我有点喜欢这里。
主街道是一条贯通南北的柏油路,被栅栏分开,路的两边种着高大的梧桐树,这个季节依然郁郁葱葱。再加上得天独厚的温润气候,吸引了很多燕子来这边做客。
每天傍晚时分,整条街的梧桐树上聚满了叽叽喳喳的燕子,虽然有点吵,但却显得格外热闹。
我喜欢这个时间在这条街上漫步,懒懒散散,自由自在,最重要的是有燕子的陪伴。
其实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好像孤独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能是入秋了,也可能是年纪渐长,我开始变得惆怅了,偶尔也想找个地方停下来。
可是我是一个流浪者,流浪者是没有家的,四海就是我的栖息地。天桥、车站、地铁站、山洞......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是我暂时的落脚点,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习惯,到现在的心安。
也可能是麻木。
前面天桥底下是阿呆住的地方,他来这里已经半年多了,我们走过去,坐在破旧的棉袄上。我把手里的叶子放在一边,从袋子里拿出馒头递给阿呆,他依旧摇摇头,不肯接受,就像我第一次见他一样。
我啃了一口馒头,又冷又硬,实在是不太好吃。我把馒头装进袋子,问他:“你为什么不接受别人给你的食物?”
他沉默着,盯着前方,眼睛浑浊泛黄,眼神呆滞。
过一会他突然说:“我要走了。”
我问:“你要去哪?”
他依旧盯着前方,轻轻说道:"昨晚我梦见我的母亲了,她真的很温柔,她对我笑,让我赶快回家吃饭,我想我要去找她了。"
我问:"她在哪?"
他沉默了一会,指指天上。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死亡好像也变得麻木了,像我和阿呆这样的人,有谁会记得呢。
我说:"阿呆,你不是想去北方看看吗?"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叶子,慢慢说道:"来不及了,我生了很重的病,早就该离开了,是上天怜悯才让我活到现在。"他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我想,我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胸口有些堵,我想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像阿呆一样离去,他是去找自己的母亲,那我呢,我又是为什么?
我问阿呆,"你害怕吗?"
他说:“一开始挺怕的,现在不怕了,那里有母亲陪伴。”说完他问道:“你呢,你会怕吗?”
我摇摇头,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阿呆,我要走了。”
阿呆愣了一下,“嗯,再见。”
“嗯,保重。”
我们没有过多的寒暄道别,因为我们知道,没有人不会离开。走了几步,我又返回去,阿呆看见我站了起来问:“怎么了?”
我走过去拿起落叶,笑着说:“阿呆,我会记得你。”
阿呆有些诧异,呆滞的眼里泛起点点星光,冲我摆摆手。
我也冲他摆了摆手,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再次走过这条飞舞着燕子的大街,我想这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街了,明天就要离开了。燕子叽叽喳喳的在天上飞着,时不时有鸟屎掉了下来,偶尔也会落在我的身上,路上的行人都撑起了伞,我想大吼几声,最终还是忍住了。
晚上回到车站附近的天桥下,天气微微有些凉了,我裹紧身上的衣服,搓搓手,又哈了几口热气,身上暖了不少。开始回想这些年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
我想起三年前遇到的一个老流浪汉,五十多岁了,走路一拐一拐的,干瘪的身子随着步子摇晃,仿佛随时就要倒下去般。
据老流浪汉说,他原本是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妻子是传统的农家妇人,为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一家人虽然清贫,但也幸福美满。
一天,村里来了一伙外地人,说是跟着他们干,可以赚大钱,老流浪汉跃跃欲试,最后跟着他们出来做生意。结果生意没做成,学会了赌博。赌性成瘾,把家里能卖的都卖完了,妻子多次劝说无效,最后跳了河,没多久,儿子生病过世。
他无脸面对这一切,于是跑了出来。
他说:“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啊,我是活该啊。”他指指自己的腿,“这是被车撞的,我都以为要死了,可是老天爷偏偏让我活着,这是我该的,该我在后悔痛苦中挣扎苟活。”
我还想起去年在桥洞下遇见的年轻歌手,抱着一把大吉他,带着鸭舌帽,在清冷幽暗的桥洞里一遍又一遍的练习唱歌。一开始,我坐在洞外听,后来忍不住走了进去。
他看到我,先是一惊,然后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是吵到你了吗?"。
我摆摆手,走到他身边坐下,示意他继续。他腼腆的笑了笑,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我静静的坐着听他一遍一遍唱。
大约两个小时后,他停了下来,认真的把吉他装好,有些兴奋,"谢谢你听我唱歌,我请你吃饭吧。"
我看了看身上尚算干净的衣服,告诉他我是个流浪者,问他介不介意。
他先是一惊,而后笑着说道:"没关系。"记忆中,那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一碗小面。
他告诉我自己是乡下人,从小就梦想当歌手,十六岁就从家里出来了,这些年干过很多工作,但从未忘记自己的音乐梦。怕吵到合租的舍友,一有空就跑到桥洞里练习。
桥洞脏乱幽黑,没有人进去过,我是唯一一个进入桥洞,听他唱歌的人。有段时间,我整天往桥洞跑,他看我来很开心,一遍一遍弹唱着。
他是个打工仔,梦想当歌手,而我是个流浪人,我的梦想呢?我也不知道。
阿呆要走了,我也会走,不知道在哪个冬天。
然后,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老流浪汉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年轻的吉他小伙在和别人讲述着遇见我的故事。阿呆正在捡着废旧物品,他笑着对我说:“你看, 我捡了那么多,可以买好多吃的呢”。
我记得他们,他们也记得我,我们都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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