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眼

  奶奶的眼混浊昏暗却又明亮有光彩。

  奶奶的年纪很大了，不知不觉，已经七十好几。时光无情的从她的身上碾压过去，留下了稀疏的白发、残缺的牙齿、凹陷的脸颊和混浊的双眼。奶奶的视力极好，年轻时可看清对面山头上的人，随着年龄的增大，常常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也不能认清。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一直是年轻时的模样。头发梳得齐齐整整，不大却散发着柔和的光的双眼，说话时中气十足，短小却永远挺直的脊背。

我以为，奶奶是永远不会老的，直到昨日父亲轻轻地翻开奶奶的眼皮为她吹走眼中的灰尘，我才发现那总是发着光的眼已经变得混浊，那柔和的光芒被遮掩了，不再神采奕奕，奶奶的眼竟已成了这样！我难以置信般的退后几步，仔细观察她，才发现，奶奶的头发已花白，最爱的辫子竟也有点乱，皮肤干皱得好似一颗核桃，牙齿掉落了，背也弯曲了。怪不得，每次见到奶奶总觉得她比之前矮小。原来，岁月从不肯放过任何人。原来，奶奶一直在老去。

无数的泪水曾从奶奶的眼中留下。

奶奶年轻时与爷爷成婚，有了三个孩子。爷爷退伍后在县城法院工作，工作稳定，生活富足，有儿有女，将孩子养育成人后就可以安心的回乡村过无忧的田园生活。可爷爷爱上了其他女人，向奶奶提出了离婚。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这无疑是一颗原子弹。炸毁了村民们的固有观念，也炸醒了奶奶美丽的梦。曾经的美好，像沙尘一般飘扬在风中，抓不住。奶奶性格温和，甚至有点懦弱。她没有指责过爷爷，甚至没有索要财产，面对村民的流言蜚语，没有流下眼泪。独自带着父亲回到了偏远的山村。母子二人在深山里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艰难。奶奶力气小，锄地总是锄到月亮升起，以星辰为灯，以虫鸣为伴。即使这样，家中的米还是不够吃，父亲每周回家都可以看见奶奶挨家挨户借米，幼小的父亲除了心疼，别无他法。父亲说，即使是那样艰苦的环境，奶奶的背也总是挺得直直的，从不曾弯下。她也从不曾在父亲面前掉过泪。可我知道，深夜，奶奶的眼中总是盛满了泪水。奶奶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

后来，奶奶改嫁。父亲也长大了，家中多了两个劳动力。即使这样，家境还是贫寒，在那种条件下，父亲很难娶妻。经过熟人介绍，经过了重重波折，经过了几场戏剧般的闹剧，父亲终于娶妻。人群中，奶奶的眼中又盛满了泪水。

父亲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奶奶也去到了她的新家庭。奶奶的温柔没有得到夫家亲属的怜惜，反而是百般刁难。他们指责奶奶做饭慢，洗碗慢，做农活慢......不论做什么，他们总会刁难。本就不善于表达的奶奶，只能把委屈埋在心中，只能将泪水往肚里咽。就这样，奶奶生病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总爱掉眼泪，好似要把所有的委屈流出来。父亲急坏了，连忙把奶奶接了回来。在家人的关爱下，奶奶的病情好转。

我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快乐，带来了希望。父亲带我走出山村，去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过年回家，奶奶总是将家中所有的零食拿给我，给我推绿豆粉，炸酥肉，蒸糕点，她把对我的爱融入了吃食中。离别时，奶奶总会送我出门，看我坐上车，嘱咐几句，十几年总是那几句，但每次都让人感动。她微笑着目送我，转身时，却牵起衣角拭去眼中的泪。

我不知道奶奶的眼还可以看清事物多久，但我希望是很久很久。奶奶的眼还要看我毕业，看我工作，看我成家，看我生子，看我生活中的小幸福。

如果可以，我愿奶奶的眼可以永远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