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是第一次点进来,你可以先回顾前四回:德云社的政治隐喻(一),德云社的政治隐喻(二),德云社的政治隐喻(三),德云社的政治隐喻(四)
2011年冬天,那会儿我毕业刚到北京没几个月,尚还有空从崇文到海淀,穿越半个北京城到北大听个曲,看个戏。那次是看TNT的《仲夏夜之梦》,演出开始前我在门口展板上看到那么句不是很着调的名家点评——“一切都是高手所为,没有一步是在求稳,通篇全在求险,在求险中求新求变。”
讲真,现在大家在国内看莎剧的选择多了,TNT这种小成本、没创新的剧团哪担得起这样的夸?当时我就说,这话可以套用在任何体育文化活动上,甚至棋牌麻将也不为过,根本不用知晓莎士比亚为何物。遂对点评者产生疑问,瞅了一眼,写着“徐德亮(相声演员)”。
作为改过、导过也演过《仲夏夜之梦》的不成器的外国文学硕士,在我认知范围内国内学界能谈笑风生品评莎剧的,两只手绝对数得过来,而徐德亮与这一群体有何交集反正我是瞧不出来。诚然我也偶尔遇到过古代文学或是古典文献学的学生有不错的外国文学功底,而徐德亮在我看来,到头来就是被那个“北大古典文献专业”的光环给压死的。
徐德亮虽然加盟德云社并不算早,但在该组织政治生活中的出身算是不错。第一届“中央局”成员张文顺有俩挺出名的“德”字辈徒弟,一个是今年年初逝世的张德武,还一个就是徐德亮。作为早年间的大学生,文顺先生收徒弟的确还是挺重视文化艺术修养的。张德武算是小有名气的书法家,离开德云社后在丰台实验学校谋了份美术教师的活儿。徐德亮更不必多说,正经的北大中文系毕业生,这可比北大落榜生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徐德亮比张德武小十多岁,但在德云社从渐有起色到如日中天的那段日子里,却显得比师兄更吃得开。一方面有“文”字辈的老先生——“有点意思”的王文林长期给他捧哏,另一方面德云社在以郭德纲为代表的“伦理哏”之外,也的确需要徐德亮这样的“文哏”中和一下成色,多少透出些文化范儿来。
在德云社的政治生活中论资排辈未见得高,但徐德亮受到的优待却可见一斑。组织风头正盛的2006年,甚至还给他在北大百年礼堂(就是我文章开头说那地方)办了场“北大省亲专场”,而那段讲回忆往昔的《我的大学生活》甚至由郭德纲亲自为他捧哏。在我印象里他仿佛只在为徒弟、儿子撑场时站在桌子里面过,这面子大的。
《我的大学生活》,时长约45分钟,建议WiFi环境下观看。
但也就是那段肉麻情怀多于艺术内涵的相声,让我听出了无尽的尴尬癌。不习惯郭德纲捧哏当然是一个原因,太过抢戏,即便他本人并无此意。另一方面是旧地重游的徐德亮,除了那两嗓并不动听的唱腔,仿佛要用每个用力过猛的咬字、拖音,向台下的学弟学妹们宣称“我就是从这儿走出去的”。于是台上便出现了一种尴尬的权力分布——初中都没毕业,却在德云社拥有绝对话语权的捧哏演员,听着北大中文系毕业,觉得自己在该组织理应大展宏图的逗哏演员絮叨着那些近乎无趣的陈年旧事。多重矛盾熔于一炉,反正我听着郭德纲在后面的十几分钟里仿佛是满腹的“你算神马玩意”。
然而和职场中并不少见的那类始终顶着名校光环,觉得自己只是屈尊与此,且能力与志气并不成正比的菜鸟一样,徐德亮那份虚妄的优越感始终未曾褪去。从2008年携王文林一道退出德云社,到其后每逢叛将风波,总能听到的旧事重提,纵然徐德亮始终以一副德云社政治斗争牺牲品的面目示人,但归根结底那个残酷的原因,我估计有些人是照顾他面子才不说出来——
活儿不行,活儿不行,活儿不行。重要的事情就得说三遍。
这一点当然是见仁见智,但我的观点和现有的主流评价并无二致——徐德亮的相声创作能力远高于其表演水平。创作能力与其古典文献学功底不无相关,这与郭德纲当年混迹茶楼、偷学段子的野路子全然不同,徐基于既有资料的梳理、整合及发挥,使得其创作能力至少不输给德云班主,且开辟出风格截然不同的战场。若真是用心精进,真不排除有成为继苏文茂先生之后再成文哏大师的可能。但坏就坏在其表演水平上了——正如上头所说,用力过猛,总是端着,从头到尾的尴尬癌。
郭德纲在德云社20年的风雨中风波不断却屹立不倒,虽说是手腕使然,但也是建立在绝对实力基础之上的。在组织基本的权力体系已然成型之后,能善存者所具备的无外乎以下三项之一:对肉食者的绝对忠诚(以岳云鹏为例)、绝对可依赖的出身或后台(以侯震为例),或是独当一面的绝对实力(目前似乎没见着)。很遗憾,徐德亮一样都没有。
他可能还是更愿意以书生自居吧。如果说带头退社还不至于被彻底打上叛将的标签,那文顺先生对于此事的几点声明,则是彻底宣布徐德亮在德云社,乃至整个相声曲艺界政治生命的终结了。往后虽然偶尔再出来兴风作浪,也只是平添笑话。至少在张文顺的追悼会上,郭德纲跟如丧考妣的徐德亮客气地握手说了一句“节哀”,已然给足面子。
所以我常在思索,在德云社的官方叙事中,徐德亮短暂的政治生命到底如何总结和定性?我并不想用《麦克白》里那句著名的“a poor player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来形容。在我看来,他更像是一个玩不转政治,甚至理应与政治绝缘的书生,带着些迂腐的理想主义,想要在这个人心险恶的舞台上实践一些虚妄的理想,甚至掀起一些波澜来,却最终让浪头把自己狠狠拍倒。
跟徐德亮一样是古典文献学专业,我母校中文系的陈正宏老师有那么句寄语流传颇广:“家总要成,钱总要挣,奔走红尘,莫忘曾经是书生。”但徐德亮在德云社这些年似乎印证着另一个事实,书生的身份始终不舍放下,却又要强行奔走红尘的话,那信仰的幻灭是极痛苦的体验。
其实在CPC的早期领导人里面,我确实想到一位以书生身份跻身高位的烈士,虽说与徐德亮匹配程度并不高。钻研理论,满腹理想,犯过错误,未曾叛变,但最终出师未捷身先死,然而并非很多人知道他还代理过最高领袖。为了审核通过,“多余的话”就不说了。
德云社的政治隐喻(六)您想聊聊谁?留言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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