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我们去看电影，这是必要的事情。是一部香港旧电影，梁朝伟的《花样年华》。 灯光打到屏幕上，空旷的电影院里涌起寂静的浪潮。这是个优雅的避难所，收容着浪漫风月和落寞理想。 在那个年代里，张曼玉是穿着旗袍，细语呢喃的精致女人。与小职员梁朝伟相爱，却碍于身份和流言，只能躲在公寓里短暂相处。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写小说。一个女人的寂寞，有时竟会比男人简单。他们在漫无边际的夜里也曾擦出过动人的火花。最后终究是因为对感情和彼此不够确信，黯然地分开。王家卫把结局安排在莫哥窟，不知这是否暗示着某种大同和轮回。梁朝伟对着一个石洞，悄声倾述自己的遗憾。 电影散场。我们走出电影院。我的心里仍有些温暖未褪去。拉起她的手，让她靠近我的胸膛。娜娜，你真是安静。 我在想，上演了这么一幕痛彻心扉的爱情，最后为什么不能让它回归圆满。 这大概才是一种事实吧。说不定也是导演的套路，为了赚些眼泪，引人唏嘘。 这不是我钟情的爱情。 说来听听，娜娜。 爱情都是会消耗完的，所以我不怕它燃烧殆尽。平，让我们分分秒秒享受它。 于是我们在电影院门口旁若无人地接吻，因为我们的贫乏。这是个寓意丰富的姿体语言，而我们用来表达深情。 夏天的温度挥散至尽。爱情的甜腻犹如枫红秋天。而眼下的事情是让生活更像生活。我们要回到生活。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我们把衣服和床单全部漂洗干净，晒在楼顶的竹竿上。空气里徘徊的是柠檬的味道。有一张手工制作的秋千椅，用均匀树干搭建起支架，衔着木板条钉装成形的座位，看过去温情浪漫。大概是有人不舍得遗弃，暂时放置在这里。它经过日晒雨淋，依然坚固无损，闻雨便奏乐，随风就起舞。谁家的一窝小鸭子，毛茸茸的，探着脑袋，慌张地四处乱窜。捧起一只，轻轻放在她手心里。这种温柔的小事情，看过去最能让她愉快。 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为一个闲适的情景停留太久的。只有忙碌和睡眠能让我获得安全感，或者一种麻痹。我不知道生活是否该有个深刻的意义，大概这一开始便是个刁难的命题。但不可否认，和娜娜在一起，自然而然地，我得到暂时的平息。 我将懒散，我将挥霍而自由。 我告诉她，我可能会被分配到别的地方。那么生活状况会比现在更上一层楼。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能力是无法胜任的。我不想继续。 那就不要去，她不以为然地回应我，很简单，别给自己背上包袱。 然而放弃这个机会，日复一日地守在这里也就失去了意义。我向她分析我现在的处境。风挽起她的发梢，阳光细碎地投射到她的脸上，她的面庞显得温情和脆弱。我探过手指去，轻轻地抚摸她的额头，鼻翼，嘴角。她不经意的美有时会让我内心震颤。于是我惊慌地吻她。吻她那洞悉一切的眼，也吻她道破天机的唇。吻是个唇齿相依的秘密。 我想起空旷马路上淋雨的下午，想起我公车上的二十岁盛夏，想起耳塞里声嘶力竭的宣言和鸟语虫鸣。 我知道它们在呼唤我。我必须前去赴约。 再走远一些吧，娜娜。我探寻她的目光，这灼热大概便是眸里流露出的渴望，这里的确没什么风景，我想它已经满足不了野心勃勃的我们。 十八 离开总是轻易的，只要能够接受任何的结局。我抽出一周的时间办好了所有的辞职手续。 收拾好所有东西，来到客运站。那个黑色的对讲机，我终于不会再受到它的困扰。我把它归还给公司。 而娜娜，将作为我的贴身行李，从此寸步不离。 不知道去哪里。售票处的屏幕上滚动着各种车次时间。毅然买下两张前往重庆的车票，十分钟后便要出发。问娜娜，你喜欢吗？ 她说，因为毫无保留，上帝会偏爱我们。 十三个小时的陌生车程。伴随的是冗长的睡眠。不停地做梦。梦见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在铁轨上追着火车跑。母亲尾随在身后，面色凝重地唤我的名字，让我小心。是琥珀色的半落夕阳。突然觉察到有些事情决然远去，无法挽回。回过头来回应母亲，她已经不在。 惊醒过来。看到靠在肩膀上的娜娜，她显得有些疲倦。你怎么了，平。她关切地吻我的额头。 没什么，不过一个抑郁的梦。 你看上去，像丢了玩具的孩子。 想起剧本里的往事。它们是一场痉挛。动情地吻她干涸的唇，我很感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的心里仍生长着墨绿苔藓，黏稠潮湿，狼狈不堪，她给它们足够的尊重和自由。 只有你说我是个孩子。真贴心的形容。 我不杜绝贫穷。但是，平，让我们保留单纯。 凌晨四点钟，汽车到站。 背着行李包下车，湿冷的空气让人警醒。走出汽车站，进入空茫的街道，有些不知所从。在一间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买下一包香烟，拆开包装点燃一支，空气恢复了温暖的浑浊。 也给我一支。娜娜的声音。 这可是个坏习惯。还是把烟递给她。 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放在唇上，那么妩媚。平，一切都无妨，我们开始撒野吧。我在想。我们大概是两只温情的狼。 是的。来自无垠的草原，来自温柔的匪帮。 我俯身拦腰抱起她，把她抛向空中。引得她快活地尖叫。嘘。我用唇堵上她的嘴。我们的亲吻已经开始频繁。这不禁让人觉得我们仍是可以爱的。我们不关心这个时代，我们只是在相爱。 找了家小客栈稍作休息。天一亮，便出去找房子。要在这城市生存下来，我们首先要确定落脚点。 平。你想住在哪里？ 地段偏僻一点就好。这样更安静。 我希望能有一张干净的大床。 不只是大床，那个房间里会有更多你喜欢的。 最后在郊区找到一处五层楼的老年公寓，对房东承诺会在此久居，最后以低廉的价格租下来。我们的房子在二楼，两室一厅，带有一个向阳的小阳台。这是全新的环境。 买下一盆仙人掌放在阳台。我们用一整天的时间来整理房间。这是值得快乐的事情。年少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走得这么远。是这个时代便利的交通成全着我们。 天下起雨来，我们站在空荡的阳台。她伸出手去接清凉的雨。你看，平。 夏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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