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刘海和水蒸气

空气刘海和水蒸气

一

记忆里的夏天是橘子味的，被炽热笼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柠檬和青果的清香。我喜欢这样的季节，热烈且激情。

在家里泡好一杯柠檬茶，放了些许冰块，把昨天夜里晾干了的椰子皮放进水壶，加了几根苦瓜，均匀搅拌后放冰箱里就拿着一个帆布袋去集市上了。

二

很多人问我一个人住是什么体验？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模糊，又很清晰。模糊的是我不清楚自己所谓的人生目标到底是什么，清晰的是我只需要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就行。没有他人如同刀枪棍棒般尖利敏锐的锋芒般的闲言碎语，有的只是我自己，和我的家。

我是个孤僻的人，不喜欢说话，不善言辞，不懂修饰。以前在学校时，每当我因为迫切想和人交流却总引来笑话不断嘲讽连连的可怜下场，我总是会自我安慰道，“是他们不懂事，我可不能这样。”可是日子久了，我才发现，不懂事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高考结束后我没有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有谈一场热烈火辣的爱情，没有去吃一顿痛痛快快的小龙坎，当然也没有去看一场刻骨铭心的电影，我只是待在家里，日复一日。

高三最后的那几天，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我们全班把自己的梦想写进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然后放在教室黑板上的隔层里，互相约定等拿成绩的那一天再互相打开看自己的梦想实现没有，可是到了离校的那一天，偌大的教室里就我一个人，我看着周围那么熟悉的一切，已经被白纸蒙得严严实实的板报，有些掉漆的矩形挂钟，依稀沾了些粉笔痕迹的饮水机，还有孤零零摆放在隔层上的装着我们梦想的透明玻璃瓶，空荡荡的教室里一片寂静，连我微弱的喘息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拿下来，像是在供奉一样宝物一样注视着它，说不出来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我手里握着的是我曾经认为珍贵的东西。仅限曾经。

瓶子碎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可是当我反应过来时只是满地散开的彩色纸片和一地凌乱的玻璃碎片，像是在镜中的漂浮世界，玄乎其间。上帝作证，我不是故意的。

于是我像一个变态偷窥狂疯狂地窥视着班级里所有人的秘密，当我翻到最后一张纸条时，我整个人仿佛被劈中了一样，无法动弹。

三

从学校回来后就一直躺在沙发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出神。回顾了自己的高中三年，我去过学校监控室想看看班主任口中可以比肩天眼的监控摄像头有没有把我在课堂上的一点一滴悉数记录下来，结果却发现监控至始至终就没打开过，而当我以一种极其委婉的方式告诉管理老师时却被他以一句“我记得我一直都开着的”给搪塞敷衍过去了；我也去过学校的心理健康中心然后对着那个蓝色不倒翁拳打脚踢直到最后被咨询老师以情绪过于激动遣送回了教室；我甚至是因为压力太大进了精神病院并且被绑在床上整整一星期，还要时不时忍受护士医生的白眼，直到我出院的那一天，只有一个来医院实习的姐姐送我出去，等我走出医院大门，直接瘫在地上号啕大哭。

综上所述，我是一个叛逆的人，也就是老师口中经常提到的班级的败类。

说来可笑的是，离校那天我们班就我这个坏学生回了学校，实是嘲讽。

我并不是觉得这个有什么值得大肆宣扬我有多么热爱学校，热爱班级，我只是想找到一种平衡，一种平衡我在这个学校里所受的种种委屈和不甘的东西。

我发誓，以前的我真的是一个好人。

四

我睡了很久，等我醒来时看了看手机里的时间，下午六点半，天有些暗淡，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一遍又一遍想着上午我看到的纸条，上面的内容让我吃惊，准确来说是受宠若惊。

我长得很丑，至少在我看来，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人我都可以说出他们比我好看的地方，我不止一次地认为我的出生就是一个最低级的错误。

确实是这样的。

那张纸条是我们班长写的，黑色的墨水字迹已经有些褪色了，但是清秀的字迹还是依稀可见，我很喜欢。

记忆中跟班长接触的机会屈指可数，有一次是高考前我们全班去寺庙里上香，希望可以得到上神的庇佑，其实结果在冥冥之中就已经呈现在我们的身后，只是我们不习惯转身，不懂得面对。上山的时候刚好下了点雨，我们走的又是山路，不巧的是我还穿了一身汉服，走路的时候生怕一不小心摔倒，所以不得已让班长一路扶着我上的山。

他一直拽着我的手，很强硬，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想到他会这样喜欢我？其实也怪我后知后觉，如果我可以敏感点，稍微细心点，说必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直到我看到那张字条，上面写着，黄钡聪喜欢FY。

我叫凡义。

我不是傻子，至少现在不是。

像我这种人其实没人会喜欢的，不是吗？

黄钡聪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至少在我眼里他是这样的。很帅气，有着高中男生的腼腆与野性，是个很温柔的人，很有礼貌，也很喜欢打篮球，我实在是想不到想他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五

回到家里端起柠檬茶凑在脸庞，即使是夏天也可以感觉到一种冰凉的气息，轻轻地蔓延开来。我喜欢做饭，看着自己不断学会新的东西心底不自觉地会有一种自豪感，这是在学校里永远也得不到的。

刚才去集市买菜的时候看到哥哥了，他开着摩托车，后座上坐了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我问他，“这是姐姐吗？”哥脸上一直在笑，我大概是明白了什么，就对着那个女孩说，“晚上一起回来吃饭吧，姐姐。”女孩看了我一下，又继续玩着手里的手机。

在他们扬长而去的时候我看到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将手轻轻地搭在了哥哥的腰间。

我看着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脑子里突然想起很早以前我也是将手放在哥哥的腰上，他开着一辆小电动车，载着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每次哥哥累了我总是会抱着他，然后告诉他，以后长大了我要天天都让哥哥载我，哥哥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可是后来啊，我们都长大了，都只把小时候的事情当成一个滑稽的玩笑，或者说我们都选择性地去忘记了，我们开始变得冷漠，不再喜欢怀恋过去。

我买了很多菜，因为我不知道那个姐姐喜欢吃什么，可是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烦躁，仿佛今晚上是我们的最后的晚餐了。

我拎着两个鼓鼓的购物袋准备打车回家，等车的的过程中很多人都不经意间瞅我一眼，打量着我，我不知道是自己今天穿的太过于怪异还是早上起床的时候没洗脸，他们是真的无聊。

到家后我坐在沙发上，刷着微信家族群里不断刷新着的红包接力信息，我很无奈。说实话，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就好比光天化日之下我把钱施舍给路边的流浪汉，只不过我用了一个十分委婉并且不易被人察觉的方式成功地给它上了一层包装，我最害怕的事情不是在大半夜看鬼片或者银行卡里余额不足两位数，而是过年过节不管qq还是微信都会轮番对我进行红包轰炸，这样的行为只是虚张声势的试探，再无其他。

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六点半了，开始起身去厨房做饭。洗菜的过程中我突然想起了黄钡聪。

我记得我以前是喜欢过他的，仅限以前。

刚进校时他就坐我后面，看着他的第一眼，感觉他一定是个温柔的男孩子，我开始有意无意的接近他，开始搬弄上课故意走神然后下课转过身来问他问题这种俗不可耐的套路。在将近一个月的接触当中，我越发感觉自己对他越来越喜欢，每天晚上心里想的都是关于他的事情，包括今天他又对我说了什么话，他又跟哪个女生一起走路说话，今天中午他吃的什么，下午自习干了什么，我越发觉得自己陷进去了，尽管这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以及卑微的暗恋。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我想，我的喜欢，可能无果而终。

回过神来发现水已经漫出来了，溅得我一身都是，又急忙去换身衣服，突然看到衣柜里放着的一件灰色的冲锋衣，不知不觉间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被藏在时光深处，不愿被记起的事情。

六

我写给黄钡聪的情书加起来可以放整整一个抽屉，并没有夸张的成分，而是年少的喜欢，是奋不顾身疯狂发泄的，是热烈敏感不顾后果的。

我将这些情书全都整理到一起，然后一封一封的读起来，读到最后一封时我哭了，哭得很厉害。

因为在一天之前，我把这些情书全都放进了他的抽屉里，然后晚自习下课我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时，黄钡聪把我的情书用一个文件袋装起来，递给我，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特别生冷。

等我到家后打开文件袋，就看到他用签字笔写的两个字——“恶心”。

那天晚上我熬了一个通宵，把自己的感情全都写进了电脑里，好几次困得不行硬是靠着一杯又一杯速溶咖啡提神。

第二天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去了学校，把座位搬到了讲台旁边。上早自习的时候第一排的同学对我不断窃窃私语，仿佛他们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看着他们时不时投向我的那种打量怪物的眼神我就浑身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正准备出去透透风班里那群男生开始起哄，他们说的话很难听，不过我都可以不管，但是有两个字是真的伤到我了，他们觉得我恶心。

第二节课我没有回教室，坐在学校六楼天台吹了一节课的风，我想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我告诉自己，不准喜欢他了。

恍惚中一个早上就这样过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很不巧黄钡聪就坐在我后面，他跟一个男生一起，很显然是看到了我，不然我也不会注意到他在望了我之后明显有些闪烁的眼神。我还是自顾自地吃着饭，却发现食之无味，这个时候我的脸突然一下子红了起来，我甚至可以感受到脸颊上传来的一阵滚烫的气息。

黄钡聪在看我。一直看着我。

我扔下餐盘，径直跑了出去，当时我的头脑里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走，越快越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避免尴尬一样。

回了教室，我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隐约记得，还有两个星期，就是黄钡聪的生日，也还有两个星期，我就要出去集训了。

我在IFS逛了很久，看到一件灰色的冲锋衣，我想如果送给黄钡聪的话他应该会很喜欢吧。当我提着包装袋出了专柜大门，又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赤裸裸的源于别人的注视，或许在他们眼里一个学生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或许我与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是六月十七号的机票，十六号我收拾东西回家，本来以为会有很多人舍不得我或者说一大堆祝福的话，说来嘲讽的是一整天竟然就只有班主任的一句“用心学。”真的是哭笑不得。我走的时候偷偷把冲锋衣放在黄钡聪的桌子旁边，我相信他会打开的，里面放的不止那件冲锋衣，还有一封我写给他的一封感谢信。

七

我叫黄钡聪，从小到大就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我自认长得不算太丑，喜欢我的女生有很多，但我没想到的是也会有男生喜欢，第一反应是真的被吓到了，而且他还坐在我前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他，在跟他讲题的这段时间里，发觉这人挺傻的，平时我们都会一起出去吃饭，每次付钱都是他抢着付，我很多次都跟他开玩笑说如果以后我们都是单身就凑合着过了吧。

他走的那天我在微信上给他发了祝福的消息，可能他不怎么用微信吧所以没看到，看着他今天一天都很低落的样子，还是有点挺心疼的，跟他一起出去集训的另一个女生收到了很多的礼物，中午的时候她跟一大群人出去吃了饭，看那个仗势是挺宏大的。

凡义挺可怜的。

至少在我看来。

他给我的那封信我看了一下，大概的内容就是表达对我的感谢，十分感激这几个月以来帮他讲题，还送了我一件衣服，版型是挺好看。

我尽量说服自己接受这件衣服，作为我应得的报酬。

一个多月后，班主任让我们把自己的目标发在班群里准备统一制成班级回忆录，也算是以后留个纪念。我看到凡义发的西南大学有点惊讶，他竟然跟我的志愿一样，不过也只是惊讶了一小会儿，我干嘛这么关心他？

八

我在成都集训，去的第一天老师和同学对我挺好，一直在帮我纠正我那难听死的口音，说实话挺感动的，就这样每天都在重复地训练鼻边音，平翘舌，我也开始渐入佳境。第一个月的测评，我拿了第五名，特别高兴，想跟人分享却发现根本没人可以诉说，我发现我在犯贱这方面特别有天赋，无师自通。

我给黄钡聪发消息，告诉他我表演评测得了第五名，还问了他最近的一些情况，他对我的问题都显得淡淡的，有种漠然的疏离。我不知道是我太过于敏感还是在感情里面过于自卑，造就了我这样令人恶心的性格。

黄钡聪再也没有回复过我的消息，他就是像是突然消失了。后来我问他的朋友，才知道，他把我屏蔽了。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屏蔽，每次都有一大堆想说的话给那个人发过去可是最后就只看到一个特别刺眼的红色感叹号，顿时，满心欢喜没有了，紧张不安没有了，精心刻意去伪装的温柔脾性没有了，最后也还是只有逼着自己把想说的话全都憋进肚子里，尽管再委屈也是自己的事情，怪不得别人。

很快，三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我像是疯了一样学习自己的专业课，早上六点起床背台词绕口令，上完专业课之后又在宿舍里记歌词练形体，下午很少会有课就会拿本书去旁边的星巴克坐一坐，有一次不小心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将近快九点，店员姐姐都在打扫卫生准备下班了，我很尴尬地跟店员道歉，并且点了一杯馥芮白，店员姐姐一直望着我笑，接过咖啡的那一刻，感觉很温暖。

还有三个月。我就要参加艺考了。

九

九月初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学校，参加班级的风采展示，主题是关于传统文化，所以自然而然订了一套汉服，我到家已经半夜了，汉服放在学校里，听班主任说是先拿给黄钡聪保管，黄钡聪，这三个字已经三个月没听到过了，再次听到时还是会下意识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起了床，洗脸护肤化妆，这仗势比我之前参加艺术节还要大，化完妆之后望着落地镜中白得像鬼的自己，我在想，以前的我不是这个样子的，不是。

到学校门口我跑去咖啡店买了一杯热牛奶，捧在手里的感觉很舒服。刚准备进学校才发现校卡没带，我望着门卫室外边的大玻璃里正在翻白眼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等了一会我看到了黄钡聪。

顿时手忙脚乱。

十

我是黄钡聪。

凡义出去集训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他的空间一条动态也没有更新，他跟我说他表演测评得里第五名时我可以感受得出来他言语间的激动与开心，可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他屏蔽了，我想他应该是跟我发了很多的消息吧。

班主任跟我说凡义他们要回来参加班级的风采展示时我是有点反对的，一是因为我们已经为这次表演准备了一个月，光彩排都有四次了，我不知道他们回来有什么意义；其二，他们还有三个月就要参加艺考，与其回来参加这种东西倒不如多花点时间在自己学的专业上。最后班主任用一句话就把我说服了，他说，“我不想让他们有遗憾。这三年里他们跟你们都是一样的。”

班级风采展示那天我头一次起得这么早，刚到学校我就看到凡义站在门卫室里生无可恋地望着校门的方向，他肯定是没带校卡。

于是我假装不小心注意到了他，在跟门卫叔叔解释了一会儿后我便把他领走了，三个月不见，他比以前好看多了，穿得很干净，很清爽。

他满脸通红，像个西红柿。怯怯地跟在我身后，我突然意识到我们走在一起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他被我拒绝了，还被屏蔽了三个月，我感到有一丝不自在。

看着他憋了很久才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谢谢，我笑了笑，傻得可爱。

到教室门口他突然停下来，叫住了我，他问我，“你是把QQ卸载了吗？”我还是自顾自地走着，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

早自习我们没有上课，都在准备着一会儿的表演，我看到坐在阳台上面的凡义，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他有去刻意地脱离我们，这个问题班主任也跟我提过，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一定要去打扰别人的自由呢？我假装不经意间走到阳台，看到了他，跟他一句接着一句有的没的聊了起来。

十一

黄钡聪居然主动找我聊天，我问他送给他的那件冲锋衣怎么样，他说不是特别合身，明天给我带来让我自己穿，顿时间脸上感觉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无形地狠抽了一耳光，尴尬到无地自容。

在那之后我们之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直到班主任的声音响起，让我们去操场集合了，他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闻到一种清香，很干净，很温柔。

我负责的是后勤。也就是帮他们拿一下道具衣服什么的，可当黄钡聪把衣服递给我时我愣在了原地，我的感情很复杂，感觉自己手里拿着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就好比古代后宫一个婢女突然某天被皇上临幸，欣喜若狂也时刻保持着那份矜持。

他们表演的是诗歌加朗诵，在我看来有些太过于形式主义，黄钡聪穿着灰白色的汉服，有种令人愉悦的书香气息，我在幕后抱着一大堆东西，当然也穿了汉服，其间有几个女生跑过来问我的联系方式，我笑着跟她们说，“对不起啊，我有喜欢的人了，就在旗台上，呐，穿灰色衣服那个。”

几个女生看傻子一样望着我，然后愤愤地走开了，我承认，这只是在私底下我才敢这么说，我是个感情的懦夫，胆小鬼。

我们的表演很成功，至少在我看来。

当他们下台时我跟个保姆似的把衣服递给他们，尽管这些人跟我打并不是那看上去的那么熟络，可我还是会装出一副跟他们关系很好的样子，你可以说我虚伪，但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我自己最基本的社交需求，我不觉得我这样有多么下贱做作，我只是在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仅此而已。

我把衣服递给黄钡聪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有些温热，他猛地收了回去，我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发着他们的衣服。

中午的时候在班主任的提议下全班都去学校旁边的饭店吃饭，庆祝表演的成功，我借口回家收拾东西，走的时候去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叫了个同学转交给黄钡聪，就走了。

打车回家的途中，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都没登陆过的微信，心里一痒就下载了，看到消息之后，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只记得那天我坐在车里哭了很久，司机大叔还递给我一包纸，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儿，想家了。

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鬼一样，游离在这个世界上，无所依靠。

家里当然没人，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住的了，好像是小学开始？又或是初中？自己炒了点菜，吃完饭后便睡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去成都。

十二

班级聚餐时我就很想找凡义把话说清楚，他的那杯奶茶是什么意思？我问班主任才知道他已经回家了，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

微笑上收到了一条消息，是凡义发来的，他说他已经去成都了，让我们一起加油。

我看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上晚自习，心里很闷。那天晚上的作业我没做，而是花了三节课发呆，打游戏。

后来我听到班主任的声音，“黄钡聪，来我办公室。”我真想给自己一耳光，我竟然因为一个男的心神不宁。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大骂了一顿，我问了他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压力有多大？然后就是一片寂然，双方都没有针对这个问题再有过多的探讨。或者说我们都选择性地去逃避它。

那天晚上我写了1000字的检讨，写完已经快一点钟，我看了看微信，发现凡义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他说让我先把那件衣服留着，等他回来再还给他。我其实骗了凡义，那件衣服很合身，我买了一件黑红色的，一模一样。

所以，我只是希望，他可以放手，这样对我对他都挺好。我承认这样的方式可能太过于残忍，但是没办法。第二天我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努力学习，提高自己，就好像昨天的事情从来都没发生过，一切就像是笑话一样，笑过就全忘了。

三个月后，凡义回来了。

他变得更好看了，学会梳油头，学会穿潮牌，学会把自己变成一个看着很精致的男孩，我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我把那件冲锋衣放在了他的桌上，然后看着他把衣服塞进包里，继续和身边的朋友们说着话。

十三

我在艺考时抽到的表演题目是“枯藤老树昏鸦”，我一下就想起了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感觉，盖着毛毯，躺在小床上，看着落地窗外的昏黄的天空和有些灰暗的树丛，偶有鸟儿飞过，似乎连动物都不愿来到我这里，手里端着酸梅汁，我喜欢酸涩，苦咸。

这样的生活可能有些不符合表演的主题，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坚持表演，好几次我都看得出跟我在同一个组的人他们眼里的那种不屑一顾以及想要杀死我的眼神，我很抱歉。

回到学校后很多人开始亲近我，我想，他们亲近的应该是现在的我吧，以前的凡义去哪儿呢？我不知道，可能是死了。

黄钡聪还是把衣服还给了我，我装作无所谓地对待他，更有过想直接把这件衣服丢进垃圾桶的样子，该有多潇洒。我把那件冲锋衣深深地藏进了衣柜里，顺便把我的感情也放了进去。永远永远。

查成绩那天，我躲在厕所里不敢看手机屏幕，这个时候，黄钡聪走了进来，我带着一丝警惕意味望着他，把手机放在胸前，好像在保护着神秘至上的黄金圣杯，不可剥夺。我们都没有说话，尴尬的气氛在我们之间攒动着，我想做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氛围，可是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终于下课铃声响了，我像是得到了解放，快速冲了出去。说实话我没有搞懂他为什么会来厕所？难道就是为了盯着我看将近十分钟？为什么我有种他喜欢我的感觉？在车上想着这些无厘头的问题，想得头疼。

十四

知道凡义表演没过时我正在教室里做模拟卷，他们说凡义在厕所里哭，在我的印象里，他不是一个这么脆弱的人。

班级里有些人开始起哄，“钡聪，快去安慰人家啊。”然后他们发出了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我到厕所里时听到有些微弱的抽泣声，我叫了声凡义的名字，他没有回答我。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他开口。

他说，“黄钡聪，你给我的那件衣服我放在家里了，我觉得穿在你身上应该很好看的，我很喜欢你的，不过啊，应该说是以前吧，我知道你想考西南大学，所以我也想考，可是啊，我不行，我觉得我挺厉害的，真的。艺考前几天我们最后一次测评，我得了第二名，很多老师都觉得我没问题了就连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可是啊，最后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凡义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吸了吸鼻子，“以前我觉得做事情过程很重要，结果无所谓，可是就像比赛一样，输了就是输了，再怎么去解释也只是徒增厌恶罢了，哪怕我集训时每天背台词练发音到半夜一两点，大冬天我穿着形体服练舞蹈练声乐，最后什么也没有。”

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他，因为我跟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类人，我也会学习刷题到一两点，背古诗词英语短文背到忘乎所以，我也经历过努力一番后还是达不到自己的目标那种无奈感，我望着哭得不顾形象的凡义，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种心疼的感觉。他蹲在角落里，蜷缩着身子，似乎是想努力地把自己所占的空间缩到最小，我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说了一句话，“你很特别。”他还是没有反应，我脑子现在处于停机状态，平时背的滚瓜烂熟的关于人生哲理的名言名句在这个时刻竟然显得十分多余，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我是真的想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来实现自己所谓的人生价值吗？

我跟他说，“凡义，我们试试吧。”他还是没有理我，过了一会儿，他从地上爬起来，都没看我一眼，直接跑了出去，我看着他径直回到教室里，拿上自己的包走了。全班同学看到之后一片哗然，我好不容易招呼好了纪律才给班主任打的电话。

十五

黄钡聪跟我说的那句话是真的有点触动，可是我不想耽误他，也不想他来耽误我。

我休学了，离高考还有半年。

我跟妈说退学的事情她二话不说给了我一巴掌，再也没有跟我说话。我从他们家出来时用力地把脸上的眼泪擦干，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坐车回到了自己的家。我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菜，提回家时发现爸妈都在家门口等着我，他们脸上都没有表情，他们说想让我去做一下心理咨询。我答应了。

当医生把我的双手双脚用绳子狠狠地绑住时，我看着病房外面望着我的爸妈，他们还是和刚才一样面无表情，我想，自己大概才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了吧。一个月后我出院了。那天下了大雨，没人来接我回家，我提着自己住院那天背着的帆布包头也没回离开了医院，送我的人是一个实习的护士，她是一个温柔的人，我喜欢跟她讲那些我认为的小秘密，尽管每天就半个小时，我也会觉得很开心。我跟姐姐说了黄钡聪和我以前的事情，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建议和想法，只是抱着我，很紧很紧。

出院后我又回到了学校，不过不用上早自习和晚自习，班主任把我安排在了离讲台最近的一个位置，我知道，他怕我打扰到别人。

后来的后来，就没有了，不管是我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已经结束了。

十六

哥带着那个姐姐回来吃饭，餐桌上姐姐问我读哪里的大学？我说不知道，能有大学读都算好了。

他们走之后我把厨房收拾了一下，陷进了懒人椅里，我看着窗外被五颜六色的灯光笼罩的城市，突然感觉自己活得这么真实。我给黄钡聪发了一条消息，想约他明天出来玩，毕竟想想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答复我，我在班群里问了一下黄钡聪的消息，有人告诉我说他去西藏了。

我没有多问，自觉地钻进了被子里。睡觉可以治愈一切伤痛与不甘。

忘了说，暑假的这几个月里，我留起了一点刘海，取了耳钉，开始穿那种简单干净的衣服，不想再去弄得花里胡哨，我也学会了打游戏，虽然技术一点也不好，可是我还是很喜欢跟别人一块战斗的那种感觉，因为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希望黄钡聪会过得更好，有自己喜欢的人，好好学习，变得更加优秀，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是我的有着空气刘海的男孩，干净且张扬。

十七

我收到凡义发来的消息时正在旅馆里，我想了很久该怎么去回复他，于是打了一大堆消息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有些事情，不作反应就是对彼此最大的成全了。

我希望他过得好，我也希望自己过得好。

班级群的那堆人又开始讨论起我和凡义的关系，我看了看他们说的话，就好像另一个自己。

水蒸气会变成雨滴滴落到大地上，然后一点一点，消失不见。就像我们的喜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