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每一位母亲都曾经是一位仙女,她们穿着洁白的羽衣,织虹纺霓,藏云捉月;,她们终日欢声笑语,不解愁苦,偶尔的烦闷也许只是最喜欢的花儿凋谢了,小姑娘的小秘密被发现了;她们临水自照,水中映出美丽的羽衣和肌肤,青春的光华灿然不忍直视。
有一天,她的羽衣不见了,她换上了人间的粗布,她已经决定做一位母亲。有人说,她的羽衣锁在箱子里,是他丈夫锁上的,钥匙藏在极秘密的的地方,因为穿上羽衣她就会飞走了。其实,她知道箱子在哪里,钥匙在哪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甚至会打开箱子,黯然的抚摸着依旧洁白的羽毛,再轻轻地关好箱子。
是她亲手锁住了羽衣,她再也不能飞了,她已不忍飞去——她成为了母亲,小儿女的一举一动牵动着她的心,她终日劳作,陪伴着儿女一天天长大,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仙女,不记得还有锁在箱子里的羽衣。
我的母亲,似乎一直与这样的仙女不沾边,记忆中,母亲一直是忙碌的,就连训斥我的时候手下的活都不曾停过,这样粗声大气,膀大腰圆的母亲怎么可能与那个黯然抚摸羽衣的仙女有关系?女儿上学上班,远远地离开了家,母亲送我离开时候都不曾掉一滴眼泪,这样狠心的母亲怎么能与为了子女不忍飞去的仙女相比?我的母亲,不过是极普通的一位母亲罢了。
多年以后,听邻居阿姨说起,母亲曾经感叹过,有老人说过送别时候流泪对离人不吉利,再难过母亲也不肯流泪,虽然不舍得女儿走那么远,可是只要女儿自己过得好,她的思念又算得了什么,我潸然泪下。
其时,母亲已在病榻缠绵,癌魔夺走了她曾经无尽的活力,我从没见过如此虚弱的母亲,记忆中的母亲是连感冒都不曾得过的。还记得前几年带母亲孩子爬山,孩子蹦蹦跳跳,母亲健步如飞,只有我气喘吁吁,母亲还嘲笑我:“老的老,小的小,就你正当年,瞧你那点出息!”如今,母亲被搀扶着在病房走个来回都无力再多走一步,曾经的膀大腰圆不见了,消瘦的轮廓里只有腹部是膨大的,那是严重的肝腹水。家人瞒着母亲,不许我在母亲面前流泪,不许提一个癌字,母亲笑眯眯的听着大家说着安慰的话,应和着很快就能治好回家的谎言。当陪床的人只留下我自己时,母亲悄悄说:“不用憋着,都瞒我,我也就装不知道,不就是癌症吗?治好是幸,治不好是命,人不都得走这一步?”
躺在病床上,不再忙碌的母亲有大把时间与我聊天,这时候的母亲特别喜欢回忆过去,说起她小时候,又白净又漂亮,总有人逗着说:“这么俊的闺女是谁家的啊?”她也就脆生生的回答:“我是某某家的闺女啊,您不是去过我家吗”,说起三年自然灾害时候,粮食绝产,淄河发大水,姥姥家有一块地地势略高,洪水阻路,十来岁的母亲坐在洗衣盆里划过去抢收仅剩的几个南瓜。说起我小时候调皮挨揍,我跑了她追不上,等回家吃饭时候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从此挨打时候再不敢跑。我说起网上报道的,有人也是已经不能做手术了,中药控制带癌生存三十年,说妈你心态这么好,没准也带癌生存三十年呢,然后马上改口:不行,你要再活三十年我都伺候不动你了,算了,为了不让你闺女受累,你再活二十年就行了,可别活太久了啊。母亲与我一起大笑,引得护士都莞尔。
病中的的母亲浑身难受,不断地按摩才能略微减轻痛苦,在我按摩的时候,母亲总是说,歇歇吧,太累了,不用一直按摩的。有时候,我以为母亲睡着了,按摩的时候偶然抬头,会看到母亲直直的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不舍,低头,把眼泪硬憋回去又开始找话题聊天,病房中重新充满了欢声笑语,其实到现在我也分不清,到底是我在逗母亲开心,还是母亲在逗我开心?
离开家,每次打电话回去,母亲总是告诉我病情控制的不错,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再后来,母亲就很少接电话了,当我再回去时候,母亲已到弥留之际,母亲走了,带着对家人的不舍走了,她找回了她的羽衣,重新回到了天上,不知道母亲在浩瀚的星河中徜徉时是否还有对女儿的记忆?不知道是否会有莫名的怅然,那是女儿的思念引起的吧?女儿情愿你忘了曾经在人间的一切,只要你享受生命的美好。
可是,妈,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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