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羽衣

作者: 桃子满满 | 来源:发表于2021-11-17 15:32 被阅读0次

    在有印象的时候,母亲就是简单利落的短发,似乎从来不曾有长发。每次看到长发飘飘这个词,我很难想象出来跟母亲有什么关系。也许母亲就是喜欢短发,否则怎会让我也跟着留着这恼人的短发呢?

    按照习惯,过年的时候都是要宰一头猪。屠夫和帮手们大清早就会赶过来,逮猪,烧水,下门板,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突然领头的屠夫喊了一声“小莲,拿个盆子过来!”我一愣,这是喊谁?有这个人吗?就在我发出疑惑的时候,母亲拿着一个红艳艳的塑料盆跑过来。我差点忘了母亲的名字里有一个“莲”字,我也没有听人这样喊过。我听到的都是像“桃妈”这样的称呼,突然听到母亲自己的名字,她独立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时,竟觉得新鲜,竟觉得不可思议。

    “小莲”,母亲也有自己的青春,也有自己的很长一段时间的美丽,因为她也应该也完整地独属于自己呀!

    母亲房间里的抽屉和柜子,有很多都上锁了。每次轻轻碰触,都会遭到严厉的批评。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对我来说一直都有极大的诱惑力。

    好不容易,母亲打开抽屉忘了锁上。趁母亲不注意,我又钻进了房间里。下午的阳光已经很柔软了,一点点地光线钻进抽屉里。让这些神秘的抽屉更是多了些古老的色彩,我兴奋又慎重地轻触这些物品。有很多的收据,暗红色的,旧白色的,还有淡黄色的,长长短短,摆放得整整齐齐,被夹在一本厚厚的日记本里。还有一些父亲平时做工的一些账目,还有年初在商店购买的货物清单,还有几张方方正正的底片。我对着光,仔细甄别,想认出这是谁的面容。是一个女子,但具体的模样已经辨别不清,只依稀可见两股粗大的麻花辫子。我吃了一惊,不记得自己有什么麻花辫的样子啊?那是谁?不可能是母亲也曾一度宠溺弟弟,儿时把他当成姑娘养吧?

    没有继续浪费时间,又开始翻阅。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一本厚本子,是父亲的。父亲用蓝色或者黑色的墨水,写下了很多的诗词或者一些伤感而唯美的句子,旁边还配了很多自己画的插图,其中空心的竹子,盛开的梅花,柔软的兰草居多。每一页上还贴着估计是当时很流行的明星贴画,还有认识的,是最早版的射雕英雄传。我有些感叹,父亲竟也有如此多的青春和浪漫的回忆。

    听姑姑说,父亲年轻的时候比现在还要帅气,出去总是能招引到很多的小姑娘。这里面很多的贴画都是那些女孩子偷偷贴上去的,这么受宠的父亲怎会甘心围着母亲一生呢?在我看来,母亲给父亲的温柔并不是很多?

    我摇摇头,那个时代的爱情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我继续翻看,似乎世界也安静了,下午仅余的一些阳光也全都笼罩在了我的身上,时间停驻了。

    我直接粗暴地拿起了厚本子,不小心抖动下,惊动了夹在里面的几张照片。几张照片在极短的空间里竟也飘舞了一番,如夸张而笨重的雪花。

    好奇地拾起来,有几张是父亲的照片。不得不说,年轻的父亲真是不错的,蓝白条的短袖,白色垂直的西装裤,一双白色的皮鞋,应该是那个年代至高的时尚了吧!咂嘴之余,另外一张规规矩矩的证件照映入眼帘。黑白照片,两股粗大结实的麻花辫从后脑勺乖巧地垂落在两边的肩头,一双眉眼蓄满内敛与柔情,嘴巴微微上扬,有藏不住的年轻傲气。啊,这是母亲,那张底片竟也是母亲!母亲何来有这样的装扮?这样的女子走在路上,我定会驻足评赏一番呀!

    母亲何时把自己的青春与美丽,锁进了这一格一格的抽屉里。就像那天宫中下凡的仙女,来到人间换下精美的一身羽衣,穿上方便干活和掩盖自己仙气的粗布衣裳。

    她还记得自己的仙女身份吗?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独自拿出钥匙打开抽屉,然后一页一页地翻看,摩挲自己藏匿的美丽?她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想过重新蓄起长发,飞回她来的那个天宫?

    她一定没有后悔,甚至没有想过后悔。她只是细细翻看,擦去上面无人问津的灰尘,最终再锁上。

    后来房间里的抽屉再也没有上过锁,至于那些好看的照片和好看诗段也不见了踪迹。不知是不是母亲长时间放弃仙女的身份,彻底惹怒了上天,最终把那些好看的物品收走了。只留下真真实实的母亲,不再有任何仙女气质。

    幸好还有另一处还藏有母亲的羽衣。每年最热的伏天的时候,母亲会拿出压在床底下的一个长方体的棕黄色的木制箱子。那里的宝物更是多,母亲曾允诺我,等我长大就会让我继承。那时起,就对长大有着莫名的欢喜与期待。年年盼着过年,岁岁盼着长大。

    一条羊绒围巾,鲜红色,上面还有细细的白色绒毛夹杂,两头是根根分明的流苏,现在想起来都是很时新。记得在一年的冬天里,母亲胡乱给我裹上的就是这条围巾,很暖和,挡住了那一整个冬天的风风雪雪。后来是坏了,还是丢了,不得而知,总之是不见了。

    一件姜黄色的翻领呢大衣,母亲也给了我。当时很喜欢,第二天就穿上了。回来后,我就把那件呢大衣还给了母亲,再也不愿意穿上。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穿上那件大衣后,在路上遇上了一位村子里人人嘲笑的大婶也穿着跟我同样的衣服。当下觉得羞耻极了,气冲冲地脱下了。

    母亲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跟母亲说这是大妈穿的衣服,太老气了。母亲一直不理解,一直向我解释这件衣服怎么昂贵。我听不进去,那个时候我把这一切统称为代沟。如今才是明白,我曾经厌恶的或许是母亲最珍爱的羽衣呀!回去翻箱倒柜,可怎么也找不到了。时间老人从不会让人有找到后悔药的机会呀,那件极美的衣服可惜只穿了一次,还没来得及享受。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遇见母亲翻晒宝贵的木箱子了,记忆里的樟脑丸香味也已经淡去。找不到缘由,就是这样无端地不见了踪影。我有点害怕,母亲如若想回去,找不到了羽衣怎么办?我理解羽衣的珍贵呀,羽衣只是暂时存放,不能丢弃。

    呵,差点忘了,如今我也有了一件精美的羽衣,还没来得及脱下呢!我可能也会藏起它,穿起只是便于生活便于工作的服装,圈圈绕绕的只有小娃娃,达到忘我的境地。从前上学的时候,总是追求达到专心忘我的地步,不曾想到忘我竟在这里候着我。

    我扪心自问,舍得脱下这一身精美的羽衣吗?从此甘愿做一个朴素的母亲,把生活的油盐酱醋披在身上,把风吹雨打画在每天小心呵护的脸上,眼里没有星光,只有一个人,一个小小的人慢慢变大。

    难,太难了。我不知道母亲何来的勇气,我不知道当初她是否犹豫过多次,我不知道她是否盯着她的一双儿女后悔,恼恨?有,或许没有,但我与弟弟都已长大,她已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老人。

    不知身披的这件羽衣是否及当年母亲的那一件,我想在今日份脱下,递与母亲。不论她要不要,我只要她知道,我已懂得一个母亲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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