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fé
（三）
邻菲走过来，顺手拿起花庭的手机：“都快把沙发给震坏了。”递给正在切奇异果的花庭。
“音响太大了，”用刀柄挑下耳机，刀尖离脸颊半厘米处画了个小小的弧，引得邻菲差点尖叫起来，“等我把手清理一下，你先帮我听听是谁。”说完自去洗手间。
“你小心点儿嘛，当你妈真是胆战心惊。”喊了句话给花庭的背影听，然后摁下接听，“你好，请你等一下好么，花庭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你是？邻，叶邻菲？”刚想放下手机，不料对方忽然叫出自己的名字，邻菲怔了怔，然后看向手机屏幕——花崇？
“啊，你是花庭的哥哥。”邻菲笑了起来。
“是堂哥，准确来说。”从洗手间走出来的花庭一边拿纸巾擦手一边纠正，“顺便帮我问问他有何贵干？”深知这位堂哥对自己的闺蜜有那么些好感，她自然不会夺回自己的手机，露出“都交给你啦”的表情，重新拿起水果刀切起奇异果来，切下半片后又抬起头来，拿起刀子指了指房间，“去房里听。”
半晌，邻菲从房里走出来，寻出充电器给花庭的手机充电。
花庭见状好不容易将奇异果咽下去：“你把我手机的电用完了？”
“呵，”邻菲冷笑一下，“原来就没多少电好不？”
花庭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那么，”八卦的神经被及时抽起，“我堂哥找你干什么？”不等邻菲回答又先知一样地点了点头，“怕是，约你？”
“是，约我，还拉上你。”插好充电器，邻菲转过身，“说是待会儿到这儿接我们。”
“诶？”花庭丢下水果坐了起来，“骗人的吧？你们约会也找上我？花崇的脑神经短路了？不行，待会儿你就说我有些不舒服——”
“这么激动做什么？”叶邻菲坐下来，拾起被花庭丢在地上的奇异果片，“说是也有一个人要认识认识我们，就当是朋友们一块儿出去罢了。还有，”说的时候点了点花庭至今还不愿意换下的睡衣，“叫你不要装病。”
花庭慢慢地伸了个懒腰，感叹一声：“年轻真好，年轻的话就会想着交朋友，恋爱。”但是换来了邻菲扔过来的枕头。
几年之后回想起发生的这一切，花庭想到其实杨舜明的心思比作为女生的自己更为缜密。当然，也不排除作为体育特长生的堂哥那名副其实的直肠思维。根据邻菲日后的转述，说是杨舜明直剌剌地让花崇介绍妹妹给他认识，而当时的花崇满脑子想的都是邻菲，于是忽略了杨舜明并不知道花楹有个孪生妹妹这个事实，还一厢情愿地想着假若花庭陪着邻菲来了，自己就可以和邻菲畅聊了之类云云。
花崇等在门口的时候，花庭坏笑着用手肘撞了撞好友的手臂，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向自己靠近，还拉上邻菲的手快步跑上前。
“嗨。”哥哥也不称呼，直接一拳擂在男生的肩膀上，一边又笑着说道，“你是在向邻菲介绍男生还是介绍你自己给邻菲啊？”一句话绕来绕去，弄得花崇有些脸红。花庭见哥哥害羞，于是不再取笑他，问起正事来，“跟着来的是谁啊？”
“一个你们都不认识的人。”如此回答。
邻菲微微一笑：“花庭不知道就算了，倒是没有我不认识的，说来听听。”
“是另一个学校的，外市的，怎样儿，你是想是你的网友？”花崇打趣道。
即使是这么说，都没有引起花庭的疑惑。她往日的猜疑心都被逗趣哥哥与好友这等大事儿上迅速让位了，反而大咧咧地催促快点儿跟上去。
但是。但是花庭的眼睛还是很好使，即使是只见过一次也能记得某个人的前后左右面，这点花楹就经常取笑妹妹说有双胜似CCTV的眼睛。
所以，当准备走进咖啡屋时，花庭立马拉上邻菲退出来。
“怎么了？”惊讶于堂妹的怪异反应，花崇推开玻璃门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
“没有，女生之间的评论而已，你先进去也无妨。”与花庭有感情基础的邻菲向他挥了挥手，没等花庭扯谎就马上撵走喜欢自己的男生。花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菲菲我对不起你了，”花庭背过身躲过咖啡屋里投递出来的目光，“还记得杨舜明么？他就在里面，我说过我不参与姐姐在中国的好友圈的，我不想惹事。”
邻菲侧过头望了望里面，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相信总是过目不忘的好友说是就是是。“我一个人也是OK的，你先回去，我帮你圆场。”
花庭皱了皱鼻子，把头发都全拨在肩后，拽紧包包逃也似的离开现场。心里面暗暗咒骂道：花崇，回来你就死定了。
自以为花庭在当晚见过自己之后，并且与花楹通过电话，即使声诉自己有多讨厌，但是花楹至少会为自己辩护一二吧？看见花庭急匆匆离开的时候，杨舜明不禁缓缓地站了起来，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花庭这么抗拒看到自己。
邻菲隐约觉察到男生的疑惑，但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忽然无法说些什么来圆场。只好背地里一个劲儿地咒骂花崇不知好歹。“其实，我那个朋友吧，”慢慢地说出来，“一直都生活在国外，也没有回来生活的打算，所以，不想融入国内的任一个圈子。真是不好意思。”
花崇“啊”了一声，拍了拍杨舜明的肩膀，“真不好意思，我都忘了这个堂妹的性格了，说一不二的，真的一点都不像她姐姐。”一时头脑发热的邻菲也没有留意到花崇的说法有违花氏姐妹的做法。
杨舜明微微一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
（四）
大课间休息的时候，孟璟和徐鸿经过理科二班的时候，刚好撞上从教室里出来打算透透气的花楹——
“对不起。”没有留意撞上的人是谁，花楹淡淡地抱歉一句。
孟璟吓了一跳，和徐鸿迅速对了一下眼神，“花，花楹？”一下子抓住花楹的衣袖。
花楹条件反射甩开女生的手，但当抬眼看清楚来人后，稍有厌恶的神色被微微的笑容替代上，“阿璟？”还夹带些许尴尬。
“花楹，你怎么了？”首先关注的不应是为什么消失了整个暑假，而是现在的状态，这些微动作让花楹的笑意更深了些。
“没有什么，在想事情而已。”解释也是一笔带过。幸好这时任悦纪从教室里走出来，缓解了花楹的词缺感。花楹偏了头笑了笑，伸出拇指往后指了指洗手间方向，便转身走了。
看着花楹渐渐走远，任悦纪抱起手臂，挑了挑眉：“怎样看？”
“性格变了有那么一点？”徐鸿接过话茬儿，“兴许是家里发生什么事儿罢，又不能在好友面前顺畅地说出来，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别人交流就等于撕扯自己未曾愈合的伤口。”
“所以？”不同于任悦纪的瞠目结舌，孟璟已经习惯了同桌的散文式说话方式了。
“所以变得有些孤僻。”
已经预料到昔日好友在身后议论自己的变化的“花楹”，一边按着狂跳的左眼皮一边绕过洗手间走下楼梯。忽然停下脚步，侧身望向挂在过道供学生整理着装的镜子。眼泪差点儿就被蔓延在身上任一个角落的思念逼出眼眶。
——我这样做，真的可以么？
不顾家人的劝解，兀自向西雅图的学校提交了休学的申请，拿了姐姐的ID回了国，以姐姐的身份与姐姐的旧友共处一个空间，自以为这是弥补上她缺失的高中最后一年的最好办法。
——我不是花楹，我是花庭。
“喂。”
后面传来的声音似乎是叫自己？花庭抬眼看向镜子，看见杨舜明正抱着胳膊看着自己，于是抑制不住大大地来了一个白眼，然后慢慢转过身，凭着自己穿上五寸多内增鞋的等高优势带着威胁的眼神平视男生。
杨舜明倒有点不自在了，双手放了下来，改插裤袋，“你，你没事儿吧？”说起话也结巴起来。
花庭怀疑地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杨舜明皱了皱眉头，是不应该揭穿的吧？毕竟这不是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花楹，而是里里外外都是刀子的花庭。“整个暑假，去哪里了？”问出来后好想揍扁自己，这不是在揭掉人家或许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疤么？
出于自己的意料，刀子居然笑了。虽然还不能辨别这个笑容的性质。“我没事儿，别瞎担心。”还算是温和的语气。
但是说完后伸出手示意一下男生的身后，杨舜明理科会意，让出过道。花庭勉强地笑了一下，擦着杨舜明的肩膀走下楼梯——
吓死了，还以为暴露了。毕竟这个小人的身边还有一个叛徒，就是堂哥花崇。要是那个叛徒敢说出半句，就不要怪我使出离间术了。但是，与他们半点儿也不熟悉的我，如果再这样排斥下去，真的很难再待下去，姐姐的愿望也会落空了。清醒点儿，花庭，你要把他们都当做你在西雅图的密友，又或是发小叶邻菲也好。
杨舜明走上一级台阶，又回过身望向花庭，看着她走下楼梯，但是又停住了脚步，用力地甩了甩头后又继续往下走。男生不知为何微微地一笑。
有趣。当时怎么想见也见不着的人这会儿又不知出于何故出现在你眼前。好奇的劲头并没有减退，尽管已过了一年多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有离开的孟璟一把拉住男生：“喂，刚才见到花楹了？”
杨舜明点了点头，抬眼望去，果然，与花楹相熟的人都聚到一块儿了。
“那么，”孟璟并没有放手继续追问，“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不妥？”
杨舜明认真地想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寡淡的回复惊得孟璟不自觉放开了手。
“呵。”宣彦冷笑，“这怕是只有你不觉得了，兄弟。”
任悦纪探究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怀疑的口吻：“杨舜明你是不甘心人家花楹没有像以前那——么热情地对你吧？即使是再不熟悉的人都能察觉到，倒是你，哈？”摆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杨舜明神情坦荡：“她就是她，没有什么变化。”说出来的本来就是实话，高真实度让自己都觉得理直气壮。这个女生就和一年前见的一样儿，一副什么都嫌麻烦的模样。对待花楹在国内的好友生怕避之不及，对我的态度尤显恶劣。虽然不知道她假扮花楹的意由是什么，但是就是不专业。
“我始终是觉得花楹有些变化了。不太喜欢和我们扎堆了。看看，”目光放到花楹往日的座位上，“回来的第一天不是和我们呆在一起而是一个人不知走到哪里去。”
“刚才不是夹着一本书出去了么？”徐鸿胡乱说道。
任悦纪接过话茬儿：“大概是高三了，不想再疯下去了吧？毕竟国外的竞争也挺大的。她不是一直想拿到Y大特招的offer么？”
最后，还是将花楹不自然的表现归理到她要准备Y大特招考试的缘故上。杨舜明见状也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就因为这次缺掉了花楹的讨论会致使杨舜明不敢直视花庭的眼睛。而且更郁闷的是为什么自己就像闲人马大姐似的，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尽管内心还是希望花庭这个人能真正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而不是打着花楹妹妹的旗号在眼前来去穿梭，但是却捕捉不到与她来往的机会。
英语课的时候，MISS点了花楹与另一位同学的名字上台板书自己的作文。一下笔就是纯美国人字体的花庭，很快就写完了下来，路过杨舜明时正好撞上杨舜明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但是出于对杨同学的偏见，花庭曲解了他的意思——这是在瞧不起我？
甚至在坐下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将椅子弄得很响。
“花楹，”同桌眯着眼睛看着自己，“这才是你的真实水平吧？”
“哈？”意料中的一头雾水。
其实花庭是一个不称职的替身，并不清楚姐姐在班内成绩的她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水平直闯进来。
花庭一直在国外生活所以国文水平不是很好，附带上文科也不是太好，英语是日常用语所以还算是过关，但理科简直就是强得不行。而姐姐花楹的理科稍逊妹妹一筹，英语总是保持稳定的状态，并没有骄人的表现，文理科处于平衡的状态，所以一算上总成绩就会冲上理科排名的前十。
在英语课之前，物理课上那满黑板的推导过程已经让全班的感觉很是惊讶，再加上这节课的作文板书，杨舜明估计如果还不怀疑花楹的真实身份的话那智商就太低了。
“什么真水平？”花庭仍然是一头雾水。
“你看看。”手指指向还在讲台上左右摇摆的同学，同桌的眼神转回来的时候还带着点儿不相信，“花楹你的物理课惊人表现我就不叙述了，怎么说你的理科比我们都好。但是你的英语不是挺一般的么？”
花庭皱着眉想了一会，只是知道姐姐文理科成绩平衡的模糊概念，并没有深究到是怎样一个平衡，“我不是文理平衡么？”倒是反问人家一句。
“但是你也太平衡了。”完全是不理解的口吻。
花庭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其实内心在纠结到底什么才是平衡。怀着这种想法导致花庭没有再有心思听课，把花楹以前所有科目的试卷都翻出来，皱着眉头一张又一张得翻看起来。直到下课的时候，任悦纪走过来，轻轻地拍了自己一下。
“什么？”花庭抬起头，看着任悦纪笑眯眯地看向她，“怎么了吗？”
“真打算争取Y大国际特招的offer么？”真的是证实了自己关于花楹怪异行为的猜测，悦纪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不是没有暗地里神经质地怀疑过眼前这个女生根本就不是花楹。
花庭偏过头微微一笑，“不是。”任悦纪的表情顿了一下，花庭马上想到或许姐姐曾经向他们表示要考上Y大的想法，连忙补充道，“明年六月的事儿谁知道呢？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喜欢麻省理工了。”这是真话。
任悦纪勉强笑了笑，因为令自己惊讶的不是花楹的志向变了，而是花楹的表情真的是彻底地变了。淡漠的，温和的，没有了昔日的咄咄逼人以及对于好友们才有的热情。仿佛是让整个暑假都高挂的大太阳吸走了所有的正能量。
花庭看着不知不觉间走了神的任悦纪，抿了抿嘴，将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任悦纪惊得回过神来，不禁抽出自己的手，惊愕间看见花楹弯起好看的眉眼，“Be easy. I’m fine.”
欸？一直把目光锁定花庭身上的杨舜明不禁坐直身子。这么看，连之前那个花庭都不像了。但是想深一层，花庭的犀利好像只用在自己身上，大概是花楹喜欢自己但却迟迟得不到答复的缘故。猜到自己被讨厌的原因后，杨舜明慢慢地转移视线，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向犟脾气的伪花楹解释清楚。
花庭站了起来，“我先去接个电话。”示意一下手机就撇下任悦纪走出教室。杨舜明假装不经意地跟了出去。但是跟到拐角处，男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当然，男生是抱着想要跟花庭解释清楚的念头跟出来的，绝对不是偷听花庭与别人的通话。
正当杨舜明想着回教室的时候，忽的听见花庭叹了一口气：
“……我真怕自己露馅儿了，才第一天就撑不住了……唔？他们是不知道的。对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怎么理解‘平衡’这个概念的？……哈？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那好，今晚再聊，拜。”摁下结束通话的花庭并没有走出来，而是一下子挨在墙上，喃喃地说了一句“姐姐，我要怎么做好你”。
还是不要去揭穿她的装扮罢了。就这样让她戴着花楹的面具留在自己身边也好。即使继续被她讨厌着也好，总比她总是离得自己远远的要好。始终不明白花庭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到花楹昔日的生活圈子里，更何况是顶替上花楹的身份。
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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